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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玩的扑克 烟台日报 2024年04月12日

□潘云强

改革开放前,文娱活动少,烟台人爱玩扑克。

烟台人对扑克牌的叫法带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如称呼A为尖子、冒头;二为二鼻子、钱、炸弹;J为丁、勾或十一;Q为皮蛋、十二或直接称皮球;K为老凯、十三;大王通常叫司令、大鬼、大花;小王则为副司令、小鬼、小花。在我的印象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烟台人最常玩的扑克游戏是捡分。此游戏没有什么讲究,人多人少皆可玩。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便与姐姐玩扑克。两个人玩牌不用全部摸完,否则双方就会清楚彼此的底牌。一般摸到七张为止。“5”为五分,“10”和“老K”各为十分。谁的牌大,分就被谁捡去。一方超过五十分即为胜方,胜负的判断一目了然。一般胜利者可以打对方的鼻子眼,也可以吃对方的进贡。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住在民生胡同,解放路小市离我家不远。小市上有不少打扑克的人。那个年代,公共场合玩扑克如同在路边演戏般扎眼,我常在旁边看热闹。其中有四五个中年人,我现在还记得他们分别叫涛子、大山、祥子等名字。有一个年近五十、身材魁梧之人,赤红面膛,浑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气。此人鼻子长得像一个紫红色的大草莓,不少人背后叫他“酒糟鼻子”。那时,三马路小市常年有卖油条、油炸糕的摊位,也有卖炒花生米的。他们玩扑克,输的一方要请胜方吃油炸糕或花生米。输的一般是涛子,他极力掩饰内心的尴尬与不安,佯装高兴地跑去把东西买将回来。油炸糕为糖心,妈妈曾给我买过。趁热吃外皮焦酥,但要小心糖水呲出来烫着嘴;如果凉了吃,死贴贴的,味道差很多。

还有一种玩法叫跑得快,人多时须用两副牌。如果牌的号码能够按顺序一字排起来,可以五带一、六带二、七带三等。这样的好处是可以把一些小牌顺出去。牌先出完的胜,谓之跑得快。三个人打一副牌时,叫斗地主,也叫二打一,由两个农民组成联盟,对付地主。这种扑克玩起来娱乐性较强,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一种游戏方式。每当星期天、节假日或是夏天的午后,一些老头老太太坐在胡同口的树荫下,手拿纸牌,不急不躁地来上几把,给人一种岁月沉淀、时光停滞之感。

上中学后,我喜欢玩一种叫“吊主”的扑克游戏。玩它一般需要两副以上扑克、四个人,坐在对面的人是一帮的,故也叫打对门。这种游戏给我乏善可陈的学习生活注入了一些新鲜的元素。烟台的玩法是这样的:四个人依次摸牌,谁先摸到二或五(至于是二还是五,玩家预先要商量好),可以根据自己牌的情况,率先亮出来,而此花色的牌便成为主牌,先亮的人也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庄家。四个人各摸二十五张牌,底下剩的八张牌则属于庄家。这种玩法,三(通常叫山王)是最大的,可以管住司令、钩、二等一些大牌。出牌前,庄家可以在“底”(那时称呼“腚”)里埋八张牌,一般都是一些难以发出的小牌,如果家中确实兵强马壮,不怕“抠腚”,可以把分埋进去。玩到最后,如果庄家被“抠腚”了,有两种判定方式:一种方式是“抠腚”就意味庄家输了;另一种是看“腚”里有没有分,如有分,则分归“抠腚”的人所有。双方要比分的多少,谁分值大谁赢。下一把牌,输的一方要把家中最大的牌作为贡品送给对方。

还可以玩一种保皇游戏。事先规定好红桃三或红桃五为庄家的卫士,摸到此牌的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只能暗中对庄家进行保护。察言观色与猜忌多疑是人类在思维上为自己设置的两个陷阱,真正的高手绝不会露出半点蛛丝马迹,有时直到出了最后一张牌,大家才会知晓他是如假包换的“杜鹃”。此种游戏惊悚刺激,颇有点从事地下工作的味道。

开十二个月,是独属于母亲一个人的游戏。玩的时间,大多是正月初一上午,母亲说此时最准。她会在送走亲友的间隙,坐在炕边玩这个游戏,孩子们也会聚拢在她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母亲先把两张司令和四张老K剔除掉,剩下的牌正好可以组成十二个月。玩这种游戏只有一条规则,其他月份要先开,一旦一月先开了,游戏便会自动终止。母亲手风顺时,只需一把便能将十二个月全开;只能开七八个月或两三个月时,她便有些怅然。有一年,母亲一连摆了十多次,无奈“东风不与周郎便”,始终未全开。说老实话,母亲开十二个月,多半是习惯,打发年复一年的乏味时光。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种叫“够级”的扑克新玩法风靡烟台,掀起了一场全民打够级的热潮。玩够级需六人,四付扑克,三人为一帮,分为两帮。所谓够级,就是出的牌达到一定级别,如按规定出五个“10”、四个“勾”、三个“Q”、两个“K”,或小花挂牌,便叫够级。游戏中,最早出完手中牌的叫头科,次之为二科;手中牌未发完为败者,称为大落(发“拉”音)、二落。玩下一盘时,后两人要向前两人进贡。够级还有不少“逢Q盖帽,有单不发三”“小花挂四,不出也恣”等顺口溜。此玩法最有看点的是烧牌:即一名玩家出了够级牌后,如其他玩家手中的牌足够强大,不仅可大过当前的够级牌,而且在之后出牌时每手牌都至少带一张“王”(最后一手可以不带),该玩家就可以烧牌。如果烧牌成功,下一次玩牌时,被烧牌者需向烧牌者交纳烧贡。当然也有反烧,出现这类情况时,意味着大逆转。此时牌桌大有风云突变、乌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反烧无疑是够级玩家们最过瘾、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那时,烟台大剧院的原址还是少年宫,那儿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西侧是烟台市大型展览馆(即现在的烟台市博物馆)。人们习惯将此地称为大展,是够级者的天堂与洞天福地。当时那儿流传着一个牌痴在结婚典礼上牌瘾突然发作,“二虎”得竟与几个喝醉酒的朋友又玩了几把够级,方才踱入洞房的故事。每天,来这儿玩够级的人按摊数计足有十多处,每个牌摊都有很多站着围观的人。令人惊奇的是其竟会吸引一些花枝招展的小姐姐前来观战,据称多为玩扑克者的女友。她们在一旁娇声细气地呐喊助威,分散着众人的注意力,也让激烈火拼的场面添了些阴柔之美。一旦下雪、下雨,牌友们便躲进展览馆的宽大屋檐下,照旧玩得热火朝天。我也是不折不扣的够级迷,家就住在华茂小区,如果没事,我也会来摸几把。

俗话说“熟能生巧”。够级玩久了,便出现了不少这方面的牌精。无论是联邦或是对手,只要一发牌,牌精们就能将所有玩家手中的牌况及意图分析得大差不离,并制定出相应的策略。有些人把够级当成一场游戏,事实并非完全如此。够级的剧情发展通常是这样的:一个玩家在手中牌“宽头”(牌好之意)时,不是忙于自己先走“科”,他的最高原则是即使自己当“落”,也要让联邦顺走牌乃至抢到“科”。当然,在此过程出现的更美好的事情是:人们从中获得了宝贵的团队精神以及满足与快乐。

如今,每每回忆起那些玩牌的时光,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感在胸腔鼓胀,仿佛轻轻一挤,便汁液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