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然

“草深烟景重，林茂夕阳微，不雨花犹落，无风絮自飞。”暮春时节，我在旷野寻找的属于这个季节的记忆，一只风筝忽然闯入眼眸，蓝天为底，乘风飞翔，或许只有它才是这个季节独特的符号。

男孩握着风筝线，尽情奔跑。我仿佛看到年少的我，在田野间牵着风筝奔跑，爷爷被我落下很远，气喘吁吁地叮嘱我：“慢点跑、别摔着。”时隔数载，那声音依旧回荡在我的脑海。这些记忆，就像风筝，被故乡的线牵着，拴得紧紧的，不管多久，都不会遗忘。

故乡的风筝，是魂牵梦萦的，多年以后，我依旧想起那个暮春。课堂上，老师问我们：“春天有什么？”同学们的回答，有柳絮，有春草，只有那个小姑娘，笑靥如花，缓缓说出“有纸鸢”。声音优雅、轻柔，在一片叽叽喳喳中，富有诗意的名词一下子就在我心里化开了，教室顿时安静下来，似乎不忍打扰这份意境。原来风筝还有个这么优雅的名字，我们一直沉浸在“纸鸢竹马伴儿嬉”的古诗中，却忘记唤醒它。

风筝，细竹为骨，薄纸为皮。童年，一到这个季节，镇子的集市上各种图案的风筝摆满了货摊，一块钱一只，看了就眼馋。路过摊位时，我心里痒痒的，想要，又没开口。那个时候，一块钱可以买二十支冰棍，也可以买三十支中华牌铅笔。直到爷爷呼唤，我才发现不知不觉中我放慢了脚步，被落下了很远。

第二天，爷爷砍回青竹，劈成竹篾，要扎一只风筝送我，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折腾了一天，除了满地折断的竹篾和手背上几道血痕，什么也没看到。第二个赶集日是十天以后，爷爷踩着露水出了门，在卖风筝摊位前的一块青石上坐下，点燃旱烟，与卖风筝的聊起了家常，眼睛一直瞅着摊位上的风筝，不时拿起来端详、称赞。一袋袋烟丝化为灰烬，然后在鞋底磕掉。爷爷回来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第二天，我睁开惺忪的双眼时，一只美丽的蝴蝶风筝呈现在我的眼前。爷爷用了一天时间把风筝骨架轮廓刻在了心里，连夜做成了风筝。

空气中充满了风的味道，爷爷将手中的风筝线递给我，我牵着线在麦地里奔跑起来。爷爷被我落下了很远，远远地喊：“慢点跑，别摔着。”风筝越飞越高，我停下了脚步：“风筝会飞走吗？”爷爷接过了我手中的线，一脸温和：“只要有风筝线，飞多远都会回来的。”

我慢慢长大，直到独自背起行囊，像风筝一样飞离了我的故乡。在一个风筝满天的季节，爷爷离开我去了天堂，我努力抬头，那天的风儿有些飘忽不定，风筝都像失群的孤雁，滴滴泪水顺着我脸颊滑落。夜里，我做了个很深很深的梦，梦里，爷爷做的风筝，在高高地翱翔、优雅地舞蹈……

现在，我仍习惯仰望天空，天空中的风筝，是故乡的注脚，每次看到，都能看见故乡天空的色彩。临近五一假期，儿子问我去哪玩，我说回老家祭祖，一起去寻找童年的那只风筝。

开车载上父亲、儿子返回故乡，推开老屋的大门，发现童年那只风筝，安静地躺在房梁上，等待着我。想必是爷爷精心选的位置，老屋逼仄，也只有那一片空间，能安放保存它。可惜我回来迟了。我和儿子把风筝放飞，愿风筝带去我的问候，让远在天堂的爷爷看见它。儿子扯着风筝线越跑越快，老父亲气喘吁吁地喊道：“慢点跑，别摔着。”

“只要有风筝线，飞多远都会回来的。”我就像一只风筝，被故乡的线牵着，爷爷就是那牵线的人，陪着我，一起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