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照

在市南郊西面有两座山，南面那座叫“笔架山”，形似搁毛笔的笔架，北面那座叫“蟒蛇顶”，形似一条巨型蟒蛇盘踞。每年五月是本地槐花飘香的季节，这两座山上槐树林缀满了珍珠玛瑙般的槐树花，远远望去，就是一片雪白的海洋。

这两山之间曾有一所中专学校，三十多年前我刚大学毕业时，被分配到这所学校任教。在这个季节的一个傍晚，我在校园中散步，猛然感觉有一阵阵很浓重的馨香从远处一波波涌来，那香味很特殊，有丝丝甜蜜，又有缕缕清凉，闻之让人顿时充溢在欣喜与感动之中。值班的老政治处主任告诉我：“我们这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有一段时间要笼罩在这种香味里，因为这是山上槐花盛开的时候啊。”听了他的话，我立刻跑到三楼的办公室，推开朝南的窗户一看，山麓朝阳的地方涌动着一大片雪花般的槐树花，夕阳下有些许的风，将那特殊的馨香一阵阵卷挟过来。

翌日的早饭后，我早早地往办公室跑，身材高大的学校老政治处主任正在楼前的一棵老松树下打太极拳。当时老主任有五十多岁，他在这所学校从事劳动人事工作，我和其他新来几位新老师的手续，都是他一手办理。在此过程中，他那一脸严肃认真的“老人事”表情，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我的感觉里，他就是政策和制度的化身，就如同老主任打的那套太极拳一样，一招一式都有自己的含义，严谨而又舒展。此时此刻，五月初的阳光斑驳地透过树枝桠的空隙，星星点点地洒落在他的身上，与远处飘来的槐花香味一起，在这不大的空地上，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氛围。老主任停下拳招和我聊了几句，他看过我的档案，知道我是福山人，而他也是福山人，我们是老乡。他说：“每年芝阳山也到处都是槐花呢，在那里站着眺望，福山‘八大景’的‘芝阳麦浪’就在眼前，碧玉一样的麦浪随风起伏，身后的内夹河堤上，那‘长堤新柳’轻轻摆动着款款的身姿，更是风景迷人呢。”

一晃几年过去了，在又一个槐花飘香的季节，老主任到了退休年龄。到每月领工资的时候，他会亲自回学校财务领工资，在自己原来的办公室与老同事聊会，偶然遇到我过去，他依旧微笑着，带着长者对小辈的关心，嘱咐我好好工作学习，一定要爱学校，爱自己这份工作。期间，他还感慨：“人的一生真的很快啊，不好好珍惜，到了一定时候，再想好好干，也没机会了。”我知道，他很留恋自己原来的工作岗位，爱自己的工作。别的同事曾问他：“突然不工作了，内心没有失落感吗？”他脸上依旧是那种硬朗的神态，说：“没有，我每天早晨打打拳，上午练练书法，中午睡一觉，下午读读书，很充实呢。”老主任的书法写得很好，他的字瘦硬苍劲有个性，像他的性格那样一丝不苟。

记得有一次，我发现他的喉咙上长了几块疙瘩一样的东西，大大小小的凸起在脖子上。他说是“火疙瘩”，过段时间就会消去的，然而不久就听说他患的是淋巴结癌，去北京医院做了手术。回来后，他又开始了打拳、练字和读书的生活节奏，大家都说他的病好了，真是个奇迹，可见病魔并不可怕，只要自己能想开，照样可以战胜绝症。谁知道又过了几年，他的病却严重了，我和几个同事去他家探望，他躺在床上，很遗憾地说了一句：我再也不能去火车站广场打拳了，也不能去学校看看了……刹那间，我看到这位硬朗一辈子的老人，他呼吸出的气息中，竟包含着那么多关于生命的沉重和遗憾……

不久后，老主任就离开了我们，走完了自己的生命历程。我常常想起当年那个槐花盛开季节在楼下空地见到老主任的情景，怀念当时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想起他为人处事的风格，学着像他那样珍惜起自己生命的每一个日子，认真而严肃地做好自己的每一件事情。

在另外一个春天的五月，也是这样一个槐花飘香季节的傍晚时分，我约市电影家协会的朋友们来到我们这里开研讨会。会议结束后，大家走出楼门三三两两地站在那里，忽然一阵微风将远处山里槐树林的槐花清香一阵阵送过来，吮吸之后，一股甜丝丝的感觉洋溢在全身，大家很是惊奇。因为他们常年在市里居住，没想到在这南郊的傍晚，竟然还会能有这样的景致。我告诉他们，我们每年都是这样生活着，亲近大自然，与花香鸟语相伴，简直就像生活在仙境一样。其实，我内心真想告诉他们，这里曾经有一位我敬爱的老人，在这个如花般芬芳的季节里，用自己刚强正直的人品和言行，在不经意间影响了我的一生。

时过境迁，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什么缘故，这里再也闻不到西山飘来的那一阵阵清新的槐花香了，可每当我走到这里，都禁不住停留一会，怀念那位心地善良、正直无私的老主任，他是我一生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