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头三寸泽

2023年05月19日

□康勤修

如果你没有农村生活经历,那你对锄地一定会感到很陌生,也只能从陶渊明“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诗句里,了解个一二。

然而,对于生在农家、长在农村的我而言,锄地,那可是过去农村人的生活常态,是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了。每年农历芒种一到,尤其是麦收过后,播种不久的五谷开始出苗,杂草也随之萌生,需要及时去除。

你可别小瞧锄地这个农活,这可是一项“技术活”。过去在农村,庄稼人爱苗如子,草苗混生,如果没有过硬的锄地技术,不是锄不净草,就是锄草也锄了苗。在豫剧《朝阳沟》里有这样一个场景,让人忍俊不禁。银环去地里参加劳动,栓保耐心教她锄地:“你前腿弓,你后腿蹬,心不要慌来手不要猛。好好,又叫你把它给判了死刑(把谷苗子给锄掉了)……”试想,一个没有农村生活经历的女青年怎会锄地?这也难为了银环同志。

过去在我们老家一带,人们管锄地叫耪地。生在农家、长在农村的孩子,从小就要跟着大人学耪地。那时候,小胳膊揽不过两个垄眼,就耪一个垄眼,不会“倒锄”,不会换脚,就耪一步,往前走一步,直到把田垄的杂草全部锄净了为止。

父亲曾经当过生产队的队长,整日劳作不止,是锄地的好手,像什么旋锄过空(锄禾苗之间的空)、锄尖剔草(剔去紧挨禾苗的草),他驾轻就熟,就像城里的理发师拿着剃刀给顾客理发刮脸那样,做得恰到好处,每每铁锄过后,草蔫伏地,绿油油的庄稼地里一派生机。

记得少年时跟着父亲学锄地的时候,他总是口中念念有词:“前腿弓,后脚蹬,心不慌来手不猛,脚步扎稳劲使匀,草死苗好土发松……”一开始我不得要领,一不小心就把禾苗锄掉了,父亲心疼得直叹气,接着又说:“锄把儿有眼,锄头上有灵。”他鼓励我大胆按要领去锄地,只要心里放着庄稼苗,锄柄锄刀上就会“长眼睛”,头回生二回熟,总有一天能把地锄好。父亲说:“等哪一天你的手掌上磨出了一层老茧,你就能把庄稼地锄得不深不浅恰恰好、草净苗壮齐整整了。”我想,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希望儿子将来接他“种地的班”的。

相传锄头是炎帝发明的,在农耕文明里,总有锄头相伴。宋代诗人王安石在《耰锄》中写道:“锻金以为曲,揉木以为直。直曲相后先,心手始两得。”短短四句话,生动地展示了锄头的构造以及怎样用才能得心应手。

老辈人常说,“锄把不离手,吃穿年年有”“耕三耙四锄三遍,打下粮食不用碾”“豆锄三遍,滚光溜圆”“谷锄浅,麦锄深,玉米锄得埋住根”,这些农谚无不说明了锄地的重要性。要想收成好,锄地可是马虎不得。一般而言,花生要“紧三遍”:出全苗后锄第一遍,麦收前后锄第二遍,入伏前锄第三遍。不紧不行,待到花生的果针扎入土里后就不能锄了。大豆、玉米、谷子、地瓜等作物,更是要抓紧时间锄地,不然等夏季伏雨来了,疯长的野草,三五天就能把小苗子给淹没了。而及时锄地松土,灭荒保墒,不仅能保收增产,还能提高粮食的品质呢。

然而,锄地是又苦又累的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语道尽古今农民的辛苦。过去农民锄地,从春到秋,一年到头不得消停。在酷热难耐中,人们盼望着“立秋”节气早早到来,“立了秋挂锄钩”,每至此,辛苦了大半年的庄稼人,才可以歇一歇,不用锄地了。

近年来,随着新农村建设的不断加快,农民种地大都实行机械化耕作,锄头、铁犁、钉耙等农具逐渐被淘汰了,然而它们功不可没。为了留住乡愁,在一些地方,一些眼光独到的人们,把农耕时代的家伙什,主动请进了民俗博物馆里,一件件虔诚地挂在墙上,以期留住那渐行渐远的乡愁。

如今,在老家的墙根下,父亲使用过的那把锄头,静静地靠在那里,似乎在诉说着什么。在这把早已锈迹斑斑的老锄头上,我闻到了泥土的气息,嗅到了父亲的汗味,看到了父亲那劳碌不止的身影。

如今笔者离家快四十年了,好久没有摸过锄把了,但儿时在农村点瓜种豆的那些生活体验,以及对乡村的那些美好记忆非但忘不了,反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愈来愈清晰了。我十分怀念锄头这一古老的农具,怀念儿时参与播种插秧的那些快乐时光,以及那些勤劳善良的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