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大雁

2023年12月01日

□孙 光

电视屏上,蒙古族歌手呼斯楞的一曲《鸿雁》,唱得凄美悠扬、荡气回肠,瞬间触动了我思念与感怀的心弦。此时,我的思绪摇曳,仿佛穿越回到我的童年时代。

那时,每逢金秋时节,我和小伙伴们在嬉戏中,时常会看到披着彩霞、排着“人”字形的列队、翩然而至的大雁群。我们雀跃着一边仰望天空,一边用小手指点戳着,计算着大雁的数量。每每遇到掉队的孤雁鸣叫着、拍打着羽翅追赶雁群时,我们会为它呐喊加油。在那动荡、贫穷的岁月里,这是我儿时一段少有的快乐时光。

记忆中,我与大雁最近距离的一次相遇,仅有几步之遥和几秒钟的对视,却刻骨铭心。十岁那年冬天,我回到姥姥家,那个地处胶东东南端的一个小山村。乡村的冬夜格外寂静、寒冷,好在屋内的土炕会烧得滚热。这晚,姥爷和来串门的邻居,伴着跳跃的煤油灯火,盘坐在土炕上唠家常。土炕中间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盛旱烟的笸篓。姥姥则坐在炕下的马扎上剥花生,把剥出来的花生米按好的和瘪的分别放入两个布袋里。这是生产队安排的任务,剥完过秤后要全部交到大队。隔着门帘,大舅在外屋擦拭、摆弄着一支枪管很长的土枪,嘴里嘟囔着好久没吃到肉馅饺子了,明早去村西河边打大雁,回来包饺子吃。姥爷长长地吐了一口烟说,大雁是有灵性的。大舅没回话,也许缺衣少粮的日子,已使他顾不了这些。屋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呛人的烟在空中缭绕。我赶紧钻进炕角的被窝里把头蒙上,又探出头来恳求大舅走时叫醒我,我也去。

村西,有一条自北蜿蜒而过的河,叫“母猪河”,传说是因为猪八戒在天宫犯错被发配人间,下凡坠落之处化为这条河。多少年来,它如乳汁般滋养着两岸边的庄稼及乡亲们。寒冬时节,晚迁路过的大雁会聚集、歇息在岸边的麦田里,扒开覆盖在麦苗上的积雪,以麦苗充饥。这时,村里有人会在拂晓时,携带自制的土枪,越过结冰的河面,以河堤作掩护,逐渐靠近并迅速向惊起的雁群开枪。喷射而出的铁砂弹会使被击中的大雁,扑打着翅膀,哀鸣着坠落到地面。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大舅轰然推开的房门惊醒的。随之袭入的裹挟着雪花的寒风,使我倍感屋外的寒意。大舅斜背着土枪,两手提着几只还在滴血的死去的大雁,还没等我埋怨他,就冲我兴奋地喊道:“你快去抓吧,西河堤小树林有一只受伤的大雁!”

我和小舅深一脚浅一脚,踏着过膝的积雪,向村西河堤艰难地前行。果然,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只卧着的伤雁。它用惊恐、绝望的眼神望着张开双臂渐渐围拢过来的我们。突然,它挣扎着扑打翅膀,擦着地面歪斜着向远方飞去,只在雪白的地上留下一滩鲜血。多少年来,我的脑海里始终印记着大雁那仿佛怨恨的眼神和奋力飞走的身影。它在绝境中抗争、拼搏的秉性,深深地感染了我。

长大后,我阅读了许多历史上文人墨客笔下关于大雁的诗文,感知到大雁不仅是聪慧、灵性的,而且是爱与责任的典范和完美化身。元代文学家元好问在《摸鱼儿·雁丘词》中发自肺腑地咏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更让我感到心灵上的震撼。遥想,当年元好问在赶考途中偶遇猎人,将天空中两只比翼双飞的大雁射杀一只,而另一只在空中盘旋哀鸣许久后也撞地殉情而死。词人当时一定是被大雁这种生死相依的情感所惊叹和感动,在将它们买下并合葬在汾水河边后,写下了这首词,由此激励和影响了多少代的后人,去追寻这种情真意切、至死不渝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