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华先

上班的路上，能看到很多树，我总觉得梧桐树最美。一美，美在它的形象。梧桐树高高大大，长势旺盛，叶大荫浓，枝叶繁茂优美，白居易说它“四面无附枝，中心有通理”。二美，美在它的意象。它是一种最具有文学意象的树木。寒来暑往，风霜雨雪，在不同的季节里，在不同的天气里，它随时都能诱发我心中的某种情感，让我与古人共鸣。

梧桐是我国有诗文记载最早的著名树种之一。《诗经》中有如此诗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成为梧桐引凤凰传说的最早来历。因为这一传说，在古诗文中，当梧桐这一意象出现时，往往带着高洁之意，常被作为高洁品格的象征。同时，梧桐这一意象还常常被用来象征坚贞的爱情，是古代诗词中最为经典的意象之一。

深秋的时候，走在路上，秋风瑟瑟，梧桐树依旧是摇曳着宽大的树叶在风中舞动。长出的果实，从顶端裂开，种子随风四处飘落。有些生长多年的老梧桐树，已在深秋的时候，为明年的花开做好了准备，在每一个大的枝条上，对称长出两根小的枝条，每根小枝条的顶端，长出了土黄色的圆锥形花序，只等来年的盛开。

每年初夏前后，梧桐花的盛开，那是一场美丽的约会。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梧桐花是没有花瓣的，我们所看到的梧桐花，其实是由花萼发育成花瓣状，代行花瓣的功能，这是梧桐区别于其他植物的最大特征。

梧桐树外形优美、明亮、孤直，可谓人见人爱。

小孩子喜欢梧桐，它给孩子们带来童年的快乐。在我小时候，家中的院子里种着一棵梧桐。那时没有什么玩具，我经常爬到树上去，独自欣赏四方的风景，在树上一待就是个把小时。

大人喜爱梧桐，是因为梧桐在那个年代，能帮助他们解决不少困难，渡过难关。梧桐树的木质好，盖新房的时候，可以把家里栽的梧桐树伐倒，用来做家具。

艺术家也爱梧桐，这和焦尾琴的传说有关。著名文学家、音乐家蔡邕在汉献帝时官拜左中郎将，故后人也称他“蔡中郎”。蔡邕为人正直，后遭受谗言，不得已逃出京城隐居起来。蔡邕通晓音律，尤擅弹琴，对琴很有研究，关于琴的选材、制作、调音，他都有一套精辟独到的见解。在逃亡隐居的那些日子里，蔡邕常常抚琴，借用琴声来抒发自己壮志难酬反遭迫害的悲愤，感叹前途渺茫的怅惘。有一天，蔡邕坐在房里抚琴长叹，忽然听到隔壁灶间传来一阵清脆的爆裂声。他抬头竖起耳朵细细听了几秒钟，大叫一声，跳起来就往灶间跑。来到炉火边，蔡邕顾不得火势逼人，伸手就将那块刚塞进灶膛当柴烧的桐木拽了出来，大声喊道：“别烧了，这可是一块做琴的好材料啊！”

好在抢救及时，桐木还很完整。蔡邕将它精雕细刻，费尽心血，终于将这块桐木做成了一张琴。这张琴弹奏起来音色美妙绝伦、盖世无双，成了世间罕有的珍宝，因为它的琴尾被烧焦了，人们叫它“焦尾琴”。后来人们用焦尾琴、焦尾、焦桐、焦琴等指美琴，或比喻历尽磨难的良才、未被赏识的宝器。后世有联曰：灵帝无珠走良将，焦桐有幸裁名琴。

“乐陵台上悄无人，独倚梧桐看明月。”文人更爱梧桐。梧桐在古诗词里不仅象征着高洁的才气，还拥有多重意象表达。古人笔下的梧桐，或彰显高洁品格，或传递离恨别愁，或悼念夫妻情深，或心怀故国故人，总有一种思绪让我们似曾相识，让我们感动其中。

梧桐树里有坚贞的爱情。

“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从《孔雀东南飞》开始，梧桐就象征美好而忠贞的爱情，正如焦仲卿与刘兰芝同生同死。

到了孟郊“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又将鸳鸯与梧桐两个意象叠加在一起，赞美爱情。白居易则用“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描写李隆基与杨玉环之间的爱情。世间红尘爱恋，最美好不过如清代才女陈淑兰所盼，“人传郎在梧桐树，妾愿将身化凤凰。”

梧桐树里有写不尽的离愁别绪。

梧桐发叶晚，落叶早，一到立秋便落叶纷纷。所谓“自古逢秋悲寂寥”，因此，梧桐也被用作离愁别怨的象征。贬谪黄州的苏轼，就曾将人生的失意与苦闷定格在明月梧桐，在“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里，宛如孤鸿，“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梧桐树里有道不完的韶光易逝、人生感叹。梧桐一叶落，天下尽知秋。梧桐花开较晚，花落预示春光渐散，“等闲春过三分二，凭仗桐花报与知”。梧桐叶落与秋意正浓从来都是紧密相连，“凉风敲落梧桐叶，片片飞来尽是秋”。

所以宋代晏殊写到：时光只解催人老。“梧桐落，又还秋色，又还寂寞”，李清照此语一出，多少痛定思痛，多少欲说还休，尽在无言中。

刘基的《秋山图歌》则是借梧桐抒发若是没有伯乐，又何所谓凤凰的高洁孤傲之感：“秋风起兮萧萧。望青山兮寂寥。水泠泠兮出石，叶槭槭兮辝条。气凄凄兮就寒，夜耿耿兮不朝。凤凰兮安之，梧桐兮早凋。”

坐看一叶落，余怀念群木。凤凰已不见，古琴人少弹，只有这清高的梧桐还在这尘世间，与我们那样亲，那样近。来来往往，看梧桐树花开花落，感叹时光流逝之余，不妨吟诵一下宋代朱熹的《劝学诗》，不负这春去秋来的好时光，珍惜这如白驹过隙的光阴，只留下沉甸甸的果实，不给自己留下遗憾和无谓的感慨：“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