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帮我找对象

2023年12月08日

□潘云强

父亲对我的事是一万个上心。说起来,我的对象还是他牵的线。

我1968年参军后,他就把我的婚事擢升为头等大事。那时的夫妻,自由恋爱的很少,大多数都是经人介绍。父亲个子不高,胖胖的,慈眉善目。彼时他已退休,碰到熟人,便会请人帮我张罗对象,说得多了,形成了一套固定话语:“有没有合适的闺女,给俺儿介绍一下。俺儿是部队的技术干部。”我是家中独子,父亲择儿媳的条件是:女方须是烟台本地人,须会过日子。至于模样,说得过去就行。

父亲毕竟是老年人,人际关系有限。他原来在烟台中医院工作,他觉得那儿年轻的医生护士不少,动辄就往那儿跑。父亲认识一个朱姓大夫,朱大夫与一位患者关系非常好。患者有个女儿,姓王,时年19岁,在纺织单位工作。父亲把我穿军装的相片送给朱医生看。我当时很瘦,她看了后说:“小伙挺帅,就是身子骨有点单薄。”几天后,她找到父亲,说女方一家看到相片,希望与我见面后再作决定。

父亲心细,凡家中大事小情,都由他操心谋划。他40岁才有我,属于老年得子。农村人结婚早,在我们连队,干部差不多都来自农村,我是唯一没结婚的城市兵。来自泰安的韩连长爱开玩笑,动不动拿我说事,时不时地给我上眼药,说谁谁都有儿子了,我的对象还不知在哪个丈母娘腿肚子里丢荡。

那时,我也确实动了找对象的心思,但身在军营,一色男子汉的世界,想谈也没有条件。1970年下半年,部队派我到临沂第二百货商店搞三支。机会来了。商场有个姓孟的出纳,是前两年由青岛商校分配到临沂百货二店的。小姑娘苗条白皙,气质与众不同,年龄与我相当,有女职工把我俩往一块撮合。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陌生女孩心动。我写信告诉父亲,遭到他的反对。他不识字,让姐姐回信,坚决不同意我找外地对象,并让我回家相亲。

朱医生送给我爸一张女孩的照片,这个女孩后来成了我的妻子。那是一张二寸的黑白照。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那时最时尚的大辫子,双眸微微抬起向前望。鹅蛋形的脸盘较小,显得五官精致紧凑。父母时不时拿出她的相片,一边端详,一边议论。母亲总说:“这孩子长得和娘娘似的,当画贴在墙上行,过日子能中?”母亲信服的以貌取人的话,实际是一种在逻辑上难以自圆其说的悖论。事实上,婚后的妻子用行动让母亲逢人便夸她得了“宝贝”。

那一阶段我工作特别忙,一时半会请不下探亲假。父亲在此期间也没闲着,他干了两件事。一是像大多数老烟台人一样,访听一下未来儿媳的家庭情况。老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得知,我未来的岳父是中学老师,岳母则是一名普通职工,两口子都是本分人;他们有五个闺女,被街坊邻居称为五朵金花;家中还有一个70多岁的姥姥,这个老人不简单,不但能干活,会过日子,而且能说会道,一家人的铺排打算全指望她。父亲坚信,有这样的长辈、这样的家风,调教出来的孩子保证也差不了。

另外,父亲还看了我妻子本人。现实中有的人夸相片,有的人不夸,模样还是看本人真实。但公公见未过门的儿媳妇,传出去不好听,因此他是偷偷去看的。妻子当年的工厂在现在芝罘区万达广场附近。于是,到了快下班的点,他拿着马扎,坐在厂门口老远的地儿看。当时是冬天,天很冷,下班时工人一窝蜂地出来,而且大多是女孩儿,模样差不多,一连三天,他都没认出来。到了第四天,妻子因有事出来晚,被冻得直哆嗦的父亲发现了,算是看了个结实。回家后,父亲一个劲儿地乐,嘴里还念念有词:“俺儿有福,潘家有俊媳妇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71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在蒙蒙细雨中,我走进妻子家。假期中,我们一直待在一起,还去看了几场电影。我们到烟台最有名的锦章照相馆照的订婚照。那时不兴穿婚纱,我们特意让照相师傅为黑白照片上的彩。如今,桌子一角的照片已经发黄,但照片里的我们依旧年轻,仿佛在静静诉说着那流逝的岁月。

为给我筹办婚事,年迈的父亲去了环山路的一家单位补差。父亲退休工资30多块钱,补差,即把他的工资恢复到在职时的52块5角。父亲干传达,兼烧茶水炉,工作时间一天一宿。自此,父亲一直干到76岁才真正退休。他用这些补差的钱,再加上卖农村老宅的钱,为我置办了结婚的自行车、手表、缝纫机等三大件及其他物品。

我在1974年结婚了。那时,请客很少上饭店,普通人家的婚宴都在家中举行。那天,会厨艺的父亲亲自掌勺,他拿出看家本领,葱爆海参、红烧大虾、糖醋黄花、清蒸加吉,一盘盘菜从他手中做出。那盘拔丝苹果,用筷子搛的时候,扯丝挂缕,在光线的映照下发出盈盈的桔黄色,看着让人不忍下口。那天,父亲很累,但他异常高兴,脸上的笑容一直没离开过。

老父一生无大志,最大的理想是帮孩子实现理想。前辈们甘付一切而无需回报,验证了人性的光辉与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