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22日
□刘文武
姥姥一生没有儿子,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母亲八岁时,姥爷病逝,撇下孤儿寡母,在贫困中煎熬度日。
母亲结婚后,姥姥因为生活所迫,到邻近的一户地主家当长工,给人家洗衣、推磨、做饭,一干就是八年。抗战胜利后,我们那里解放了,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为了和姥姥作伴,八岁那年,母亲把我送到了姥姥家,从此我和姥姥相依为命。我一边读书,一边帮姥姥种地。记得有一年春天,我用肩挑着扁担往地里送粪。早春的河水刺骨的凉。为了走近道少跑路,我不去绕道走有桥的路,而是挽起裤腿儿挑着粪徒步过河。西北风一吹,脚背和小腿儿全是裂纹儿,血淋淋的,像针扎一样的疼痛。我哭了,姥姥也哭了。晚上,她给我涂上食用油,用微火烤一烤,再用手掌轻轻地揉一揉,疼痛减轻了。第二天,我照旧送粪,照旧徒步过河,直到把粪全部送完。
我学习用功,成绩优良,很讨姥姥的喜欢。她生活困难,没有钱,却非常支持我的学习。我的学费钱、书钱、作业本钱,都是她纺线挣点微薄的加工费积攒起来的。为了节省灯油,她常常在月光下纺线。我知道姥姥很辛苦,也很理解她的艰难,所以在加入少先队举行入队宣誓仪式时,宁肯向同学借一条红领巾,也不告诉姥姥,免得让她花钱。姥姥知道后批评我说:“傻孩子,佩戴红领巾是光荣的象征,姥姥再穷也要给你买。”她立即用自己纺线积攒的钱为我买了一条红领巾,从此,我戴上了自己的红领巾。
有一次,我和伙伴在街上玩,两个中年妇女路过我们面前,其中一个指着我说,这个小孩真漂亮,大眼睛,白脸蛋,比媳妇还好看。从此,我便落了个“媳妇”的绰号,无人不知。我很生气,常常暗地里骂那个女人。姥姥却不以为然,她安慰我说:“常言道,没有外号不发家,况且这个外号也挺好听的。”姥姥的一番话似乎对我有些安慰,对“媳妇”这个绰号我也不再那么讨厌了。
那个时候的男孩都不再剃光头了,流行到理发店理分头,不过那得花钱。最常见的是家长用剃头刀给孩子剃个泥丸头,好像把一个黑泥碗扣在头顶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我也剃了个这样的头。邻居表嫂看见了,对我说:“小兄弟,怎么留这么个头?这可不像个‘媳妇’样”。碰巧那天姥姥家来了客人,我怕客人笑话,随手拿了个草帽扣在头上,吃饭时也不摘掉。客人好奇地问我为什么吃饭不摘草帽,我无言以对,脸羞得通红。后来,姥姥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再也不让我剃那种头了。每当到了该理发的时候,她就主动给我钱,让我到理发店去理发。
时间真快,我在姥姥家上小学,转眼间就毕业了。我又考上了初级中学,学校离姥姥家20里路,我靠助学金成了在学校吃住的寄宿生。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上完两节课后,我都到姥姥家看望她。每次姥姥都会在村头的一棵老槐树底下等我,回校时再陪着我走到老槐树底下,望着我远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第二年,学校搬迁,新校地址离姥姥家六华里,我由寄宿生变成了早出晚归的走读生。走读生在冬天上课迟到是常有的事,但我从来不迟到。班主任老师问我是什么原因,我告诉他,因为我有一个好姥姥。家里虽然没有钟表,但姥姥的起床时间非常准,从来没有耽误过做早饭,即便冬天也是这样。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起早贪黑为我做饭,没有半句怨言。
上完初中,我又考上了中专。每年寒假,我都去姥姥家过年,与她作伴儿,为的是消除她一个人过年的孤独感。参加工作后,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寄给她,她特别高兴,逢人就说:“外孙没有忘记我。”
姥姥去世已经50多年了,每当想起这些往事,都会勾起我对她的无限思念。姥姥对我太好了,我从内心感激她,想念她,永远不会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