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小火炉

2024年01月26日

□鲁从娟

下班后去婆婆家。乡村的傍晚,在夕阳西下之后,突然就寒凉起来。风也有些凛冽,割得脸蛋有点疼。我边走边哈着热气搓着双手,穿过冰天雪地的街道胡同,来到婆婆家。

一进门,就直奔有火炕的那间屋子。婆婆正坐在炕上,炕前炉子上坐着烧水壶,壶里的水正“嗞嗞”作响。我拿下水壶,将冰凉的双手靠近炉火,一边搓揉着一边烤,暖流顺着指尖一点点传遍全身。我把脸也往炉火上靠了靠,冰冷的脸颊很快舒展开来。那一刻,感觉这一汪炉火才是这寒冬里最温暖可亲的宝贝。

婆婆招呼我上炕,我却不想离开这个温暖的小火炉,干脆搬个小凳子围炉而坐。冬日里的小温暖,就这样不经意地打动了我。水开了,灌入暖瓶,盖上炉盖后,我说,在炉盖上烤点什么吃吧!婆婆说,厨房窗台上有一兜白果,你去抓几个过来烙着吃。一粒粒白果在滚烫的炉盖上翻滚、跳跃,继而炸裂,露出了鲜绿的嫩肉。白果本普通,可炉盖上烤出来的就不一样了,鲜香,绵软,略带微糊的焦香味儿。俗话说:“煮的熬的,不如烤的烧的。”还真是呢!想起小时候,母亲在这一方小小炉盖上烙过花生,烤过地瓜,烘过鱼干,热过馒头片,那是儿时清贫日子里,慰藉肠胃的美食。

在儿时没有暖气空调的年代,每到冬日母亲便在火炕前生起小火炉。当然,母亲生炉子的目的是取暖,烤吃的只是乐趣。小火炉简直是冬天里的福气,不但热炕暖家,还能做饭,且有源源不断的热水。最妙的是在火炉上炖一锅大锅菜,把白菜、粉条、豆腐、木耳、绿豆等各种食材丢进锅里,再放几个肉丸子,把锅置于炉上。炉子里的火苗跳跃着,不一会儿,锅里就“咕嘟咕嘟”地沸腾了起来,空气中弥散着鲜香味儿。一家人围炉而坐,暖身暖心,其乐融融。记得晚自习时,放了学一路跑回家,饥寒中直奔小火炉。上面搁着锅,锅里是母亲给我留的饭菜。搬个小凳子围炉而坐,一边烤火,一边吃着热乎乎的饭。那一刻,幸福感满满,抵消了一路跑回家的黑暗与寒冷。

记忆中的小火炉还与泥壶里香喷喷的米粥有关。幼年的我体弱瘦小,还特别挑食,时常对着桌子上清汤寡水的饭菜愁眉苦脸。于是母亲经常给我开小灶,记忆最深的就是在泥壶里煮粥。那把红泥壶很粗糙,就是那种粗砂碗的材质。母亲抓一把大米放进壶里,然后放在小泥炉上细火慢煮。待壶盖上面冒出热气,米香味也就钻进鼻子里了。泥壶把大米最原始的味道毫无保留地激发了出来,煮出来的粥黏稠醇厚,那浓浓的香味儿在舌尖上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从古至今,文人的情感都是相通的,唐代诗人白居易的诗词里,有“红泥小火炉”的诗句。白居易晚年隐居洛阳,常在寓所里煮茶温酒,邀好友叙谈。有一天傍晚,天即将降雪,诗人燃起小红炉,烫酒煮茶,写了一张请柬让童子送给刘十九。请柬上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寒冷冬日,与好友围炉品画聊诗,畅谈人生,何等快意?这是古代文人的日常雅事。

现如今,人们依然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譬如说近两年兴起的“围炉煮茶”,几个人围在茶台周围,用茶具煮着茶,金属网上烤着冬日时令食物。无疑,这是冬日里最浪漫的事。那天,偷得半日闲,邀了两三挚友,在古街所城约了个“围炉煮茶”,那是冬天的仪式感。幽静小院,安放着古朴小桌,桌子上是红泥小火炉,泥炉上落着同色的红泥茶壶,小火慢吞,茶香氤氲。烤架上摆放着红薯、花生、柿子、红枣、香蕉等,还有盛着精致糕点的彩色陶瓷盘,以及放在竹编篮子里的新鲜水果。柿子烤得软绵,流下了蜜汁;橘子烤后一股清香慢慢逸散开来;烤过的香蕉有滋滋的糖液渗出,释放出迷人的糖香……品一盏清茶,尝一口点心,扯几句闲话,惬意而美好的冬日时光。生活可以平淡,但不可以无趣。围炉煮茶,在人间烟火中体味诗意生活。

冬日里,风凛冽,雪飞舞,有了小火炉,任天寒地冻,也不沉寂了,清冷的冬天也变得温暖而有趣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