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玉生

“明晚咱们村演电影，《南征北战》看过吗？”“没有。你看过吗？”“看过了，跟我叔去黄县看的。激烈的战斗片，太好看啦！”“你太幸运了，能讲一下给我听吗？”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我们10多岁孩子的心里，能看一场战斗片电影真是比过节还让人高兴。那时我们把八路军、解放军、红军统称为“八路军”；把日本鬼子、美国鬼子、国民党反动派都叫做“鬼子”。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不爱看《卖花姑娘》那种悲悲切切的电影，也不爱看《鲜花盛开的村庄》那种讲种地打粮的电影，就爱看战斗片，战斗越激烈越好，最好能有骑着大马、背着洋刀的鬼子军官被八路活捉或打死的镜头，那别提有多好看啦！村里只要通知放电影，从早晨就有人开始“占场儿”了。来得早的占正位，来得晚的占偏位。为了能占个好地场，我们常常天还不亮就起床去操场了。

看完电影的第二天，我们都还沉浸在那精彩的剧情中，早晨一到学校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评论一番、叫好一番，也替电影里的角色遗憾一番，再模仿电影里八路军和鬼子军官的腔调和动作，比划表演一番。课间讲电影，有时课堂上也走神想电影里的人和事。那时我们最爱模仿的电影情节和动作，有以下几个片段，至今记忆犹新：一是电影《小兵张嘎》里胖翻译官的那段话：“老子下馆子都不给钱，吃你几个烂西瓜还要钱？”二是电影《地道战》里伪军司令竖着大拇指说的那句：“高家庄，高，实在是高！”三是《侦察兵》里假的国军作战处长用白手套摸一下炮筒，然后拖着长腔训炮兵：“你们的炮是怎么保养的呀？”四是《南征北战》里的国民党军官打电话求救：“张军长，我遭到了共军重重包围……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

最后这段话是我最得意的，也是学得最惟妙惟肖的，每次我拖着哭音一喊，周围的男女同学准会哈哈大笑。有一天上自习课，我学那个国民党军官，一时得意忘形，被站在窗外的班主任看到了，他把我叫到办公室直训得我哭鼻子。现在想来，多亏这位严师，是他把我这个调皮的孩子一步步拉上正道的。很想念他。

那时看电影，春秋天最好，夏天也凑合，虽然有蚊子叮咬，却也不算很遭罪。比较起来，冬天是最难受的时候，天寒地冻，北风凛冽。电影队都是提前定好的时间，即使碰到不好的天气，农村人也不舍得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在寒意侵人的晚上，天上星光闪烁，弯月如钩，学校的操场上黑压压地坐着一片人，大都是各村的年轻人和半大孩子，冷天老人是不肯出动的。夜幕下人们挤坐在一起，眼睛紧盯着银幕。双音喇叭里的喊杀声能传出几里远。

有时我们还会跑十几里地，去外村看电影。我的村子和黄县的地界邻近，一般来了新片，常常是先黄县那边上演，我们打探到消息后，便结伴跑到黄县那边看。记得《英雄儿女》最早是在离我们村十几里地远的黄县的一个村子上演，夏天，去那个村子需要蹚过一条河。记得那天，我们几个半大的孩子连晚饭都没吃，每人手里拿着块干粮，就跟着大人急匆匆地向那个村子跑去。结果路上遇到的一件事，让我至今不忘。

那天，我们来到那条很宽的河边时，天已经有些黑了，空中也出现了星星。由于前两天曾下过暴雨，河水仍流得很急，但不是很深。大人凭以往的经验估计，水不会没过膝盖。于是我们就脱下鞋、卷起裤腿，开始蹚水过河。等我们快到对面河岸时，突然看到一辆拉着化肥的马车陷在河水和路口的衔接处。从现场可知，马车夫一定是赶着两匹马折腾了好久也没能成功登岸。马车夫看到我们，赶忙过来求助。领头的张二叔察看了一下车周围的状况后，向马车夫建议，先把车上的化肥卸下一多半，把马车拉上岸后，再把化肥装上。马车夫连声同意。于是，几个大人便帮忙把车上的化肥一袋一袋地卸下来搬到河岸的高地上。我们几个孩子有的帮忙打手电，有的找石块铺路。忙了一阵子，卸下一批化肥后，车的重量减轻了，马车夫便挥鞭驱马，其他人踏在水里帮助推车，人和马共同用力，车便终于顺利上岸了。停稳后，大人们又帮马车夫把岸上的化肥一一装到车上。马车夫很是感激，掏出一包香烟逐一分给大人。一看天不早了，大家来不及点烟就急火火地朝演电影的村子赶去。

等到了那个村子，电影已经演了一半了，王成已经牺牲了。没能看到激烈的战斗场面，我心里觉得好遗憾。我们这个年龄的孩子对会唱歌的王芳不感兴趣，虽然她人很美，歌也唱得好。有人开始埋怨张二叔，说他不该充好人，耽误了大家看电影。张二叔憋了好长时间才说出一句：“看到别人有难，不帮一把，心里过不去。”忽然，他看到灯影里有卖冰棍的，立刻起身跑过去，买了8支冰棍拿回来，4个大人4个孩子每人1支。那会儿，1支冰棍5分钱，8支冰棍4角钱，这可是一个成年劳力半天的工分钱。

那会儿乡下也有演剧的，每村都有一个石砌泥铺的戏台子，专为演剧用。演剧的晚上，汽灯通明，锣鼓喧天。记得我们村曾演过《收租院》《三世仇》《红珊瑚》《红嫂》等。不过我老觉得这种剧是假的，不像电影那样让人觉得真实可信。

今天回过头来看当年的电影，是那么粗糙，那么简陋，还有许多经不住推敲的地方。可它在我的印象里又是那么美好，以致成了我记忆长河里一道亮丽的风景。我怀念它们，怀念那些看电影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