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春盘细生菜

2024年03月22日

□张铁鹰

天气渐暖,有文友在群内提议,周末聚一聚。见此提议,立即有人说,吃春饼,且不去饭店,自己在家做。一说吃春饼,我首先响应。因为我喜欢吃春饼,一年四季,不只在春暖花开之时。

胶东人爱吃春饼的习俗由来已久,比如民国版《黄县志稿·民社·岁时》中说,黄县(今龙口)“旧有迎春之俗,作土牛,肩游东郊,群集竞看,人抱孩稚过土牛,撒豆其上,谓出豆(痘)稀;节日,鞭土牛,谓之打春;争夺牛首,谓得者获丰稼;又啖春饼,谓之咬春”。

春饼起于何时,我说不清,可春饼之俗,源于春盘,则确凿无疑。杜甫曾在《立春》一诗中写道:“春日春盘细生菜。”春盘最初的做法,是在盘子里放上大蒜、韭菜等五种辛辣刺激性的蔬菜(故又称“五辛盘”)。待后来有了面饼,这几种蔬菜才被放入饼中,卷在一起吃。

古人卷入春饼中的辛辣性蔬菜,有的早已远离今人的餐桌,如红蓼。“山有乔松,隰有游龙”(《诗经·郑风·山有扶苏》),其中的“游龙”就是生长在水边、有一种特别辛辣味道的红蓼。古人将红蓼浸湿的种子装在葫芦里,挂在火塘边促其发芽,等到其生出鲜嫩的红芽,剪下来做“春盘”。苏轼就在诗中写道:“喜见春盘得蓼芽”(《次韵曾仲锡元日见寄》)“蓼茸蒿笋试春盘”(《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有的至今仍为人喜爱,且是餐桌上的重要菜品。比如“一畦春雨足,翠发翦还生”(宋·刘子翚《园蔬十咏·韭》)的韭菜。

“正月葱,二月韭。”韭菜在我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说文解字》中说:“韭:菜也。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象形,在一之上。一,地也。生山中者名蒮。”许慎说,“韭”字的形状,好像一排排的菜苗生在“一”所代表的土地上,其一次种下,可多次收割,故而得音“久”。

古人极重祭祀,依时节不同,分别用不同的时令食物去祭献宗庙,“庶人春荐韭,夏荐麦,秋荐黍,冬荐稻”(《礼记·王制》)。有意思的是,古人还给四季祭献的食品分别搭配好了食材,“韭以卵,麦以鱼,黍以豚,稻以雁”。“韭以卵”就是今人餐桌上的“韭菜炒鸡蛋”。为何要这样搭配?不只味美,在古人看来,“韭之性温,则阳类也,故以配卵,卵阴物故也”。

显然,春盘中寓有先人的养生之道。随着春天的来临,阴消阳长,食用辛味食物,助养阳、扶正气,可预防疫病。“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孔子,最懂这个道理。他吃东西特别讲究季节与时令的习惯,从《易经》可以得到解释:冬至“一阳生”,腊月“二阳生”,正月“三阳生”。而孔子“不时,不食”的智慧,在春盘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即使在今天,人们吃春盘时,也依然是“不得其酱,不食”(《论语·乡党》)。

“春初早韭,秋末晚菘。”鲜嫩可口又能“助发五脏气”的春韭,自然成了待客的佳蔬。公元759年,48岁的杜甫已是满头白发,疾病的折磨、如影随形的忧思,令本该如日中天的壮年诗人,显得非常憔悴和老态。这年春天,结束了洛阳省亲的杜甫在贫病交加中,准备返回华州。途中与少时故友卫八的不期而遇,令他欣喜欲狂。卫八邀杜甫至家中,忙不迭地“驱儿罗酒浆”“夜雨翦春韭”。

20年间,杜甫和卫八,一个四处奔走,心力交瘁;一个隐居山野,与世隔绝。“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二人当年的一声“再见”,原以为是再也不见,所以,乱世之中的偶然重逢,彼此不免都觉得恍然如梦。这次短暂的相聚,故友家宴的温馨,往昔韶华的逝去,都被杜甫写进了令后世读来仍不免唏嘘的《赠卫八处士》一诗之中。

相较于杜甫的乱世感慨,面对好友倾情端上的春盘,苏轼则吃出了另一番滋味。

宋神宗元丰七年(1084年),苏轼被任命为汝州团练副使。奉旨“量移汝州”前,他先去看望了弟弟苏辙,游览了庐山;途中,他赴金陵,专程拜访了政治宿敌王安石,与其“一笑泯恩仇”。在王安石处待了一个多月,有了“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次荆公韵四绝·其三》)感悟的苏轼,到达泗州后,“从刘倩叔游南山”,其间,“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浣溪沙·细雨斜风作晓寒》)。

一绺春韭,让杜甫感慨“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一碟春盘,让苏轼朗吟“人间有味是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