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辕门在顺泰街上

王建波老师曾将其收藏的一张“东辕门”的烟台老照片发布在博客上，引起本地文史爱好者热议（见图1）。图片正中，一扇的木栏门非常醒目，上面用楷书写着“东辕门”；迎面走来的一位中年男人，头顶着衣服遮挡住炽热的阳光，像是一个刚干完活的苦力；旁边有一位穿着浅色衣服、头戴礼帽、留着长辫、脚蹬布鞋的男士，正急匆匆地向东走去，像是洋行的买办或者经理；右侧一栋建筑的墙上，写着“顺泰”二字，左侧的建筑上悬有写着“SING TAI”字样的招牌；再往远处，有一个横拉过街的广告条幅，上面写着法文“HOTEL DE L’EUROPE”（欧洲旅馆）。从这张照片上人物的装束上看，应该是清末时期；从街景上看，是在官府衙门附近。多数人认为这张照片的位置在今道恕街一带，原因是登莱青道署早年设在道恕街，但是又没有确凿的依据，说明其具体位置，质疑声音也很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照片上的位置到底是哪？

笔者近期在国家图书馆资料库里发现一张烟台“西辕门”老照片，经仔细辨认，照片拍摄的街道与上述的那张“东辕门”竟然是同一位置（见图2）。照片的原注释为：“西辕门，1906年9月，第二代，英，设德兰侯爵拍摄。”照片上，远处的东辕门隐约可见；中间有两个扛着大包的苦力正迎面吃力地走来，似乎刚从货栈出来或者去往码头；还有两人膀子上搭着衣服，背对着镜头，向东走去；右侧的墙上还写有英文门头广告；在东、西辕门之间，竖有两根旗杆。上述两张老照片尽管拍摄的位置不一样，但是拍摄的是同一个场景。

辕门，原指中国古代帝王外出止宿时，于险阻处置车为屏藩，又仰两车使辕对峙如门，后指封建社会地方官员衙署的外门。清代衙署建筑中，镇、道、府以及总督衙署均建有辕门。道署门前出现辕门，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图1上的街道，如果说是道恕街，疑点很多：道恕街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商号，而且还有很多外文招牌？顺泰商号怎么会出现在道恕街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来来往往扛包的苦力？

一次偶然的机会，成建华老师向我提供了一张老照片，经过仔细辨认，这张照片的位置竟然与上述两张照片是同一个位置，只不过照片是从相反方向拍的。在这张照片上，可以看到一位苦力正在扛着与图2照片同样的大包，吃力地往前走去；男人们留着长长的辫子；还有英文招牌“SING TAI”，横幅““HOTEL DE L’EUROPE”（法文欧洲旅馆）；远处清楚可见有一个“（东）辕门”；另外，还出现了“IWAKI”（岩城）、“FOO.SING”（福兴）、“春生号药房”等中外商号的广告牌。

后来陆续又发现的几张带有辕门的照片，经过对周围建筑和商号的辨认和比对烟台早期地图和各种资料，可以确定：照片中的位置不是道恕街，而是早年的新关街（今顺泰街）。左侧的合顺五金号（今成昌五金号旧址）、协和盛建筑依然还在，右侧的悦来客栈现已拆除，拍摄位置位于顺泰街东首，自东往西方向。

从东西辕门的设置来判断，顺泰街上曾经存在过一个官府衙门。大家知道，按照清朝规制，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方可设立辕门，而当时的烟台福山知县也不过是七品官员，可以说，不会是本地官府衙门。顺泰街上出现辕门，说明此处曾经存在一个四品官府衙门。但是，从现有的史料中，尚未发现有关记载。那么这个衙门是什么来头呢？

新关衙门与新关街

烟台市博物馆收藏有一张1877年绘制的《烟台租界图》。在这张地图上可以看到，在今顺泰街中段路北，画有一个坐北朝南的中式二层建筑，门前有两个旗杆，建筑上标注有“新关”二字（图4）。对比地图上出现的其他建筑标识，这个建筑是一座官府衙门。那么，这个“新关”是否就是东、西辕门之间的衙门呢？

据《芝罘区志》记载，1861年8月22日（清咸丰十一年七月十七日），清政府设立东海关监督衙门（即山东省总海关），衙署设烟台山，登莱青道道台崇芳兼任监督。众所周知，早期的登莱青道道署设在道署街（后改广仁堂街），并不是在烟台山，那么，这个烟台山的“东海关监督衙门”，会不会就是《烟台租界图》上标注的“新关”呢？

1861年，咸丰帝下旨，烟台口岸正式对外开埠通商，“自东海关开办之日起，烟台港便归东海关管辖。至崇芳接管东海关时，由于关内并未设立税务司一职，港口管理权尚掌握在中国人手里”（《烟台港史》45页），负责征税的主要是奉旨在烟台办理开埠事务的直隶候补知府王启曾以及后来的登莱青道员崇芳（四品官员）。

东海关（也称新关、洋关）开关四个多月之后（咸丰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因鞭长莫及、呼应不灵而导致征税不力。总理大臣等人向清廷请旨，饬登莱青道道员崇芳兼领东海关监督一职，道署由莱州移驻烟台，并请礼部颁发关防。清廷准奏。同治元年二月（1862年3月），登莱青道署移驻烟台。崇芳到烟接办东海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原山东沿海的税收和厘金统归道署辖治，开办户关（也称常关、大关），新关与户关同时开始征税。崇芳接管东海关时，烟台“并未设立税务司”一职，关权尚掌握在中国人手里。那么，关衙设在何处呢？

1877年5月14日，山东巡抚李元华在上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咨报东海关划定洋人租界现已丈明》奏折（以下称为《奏折》）中，就已经确定“新关”在租界内。由于《奏折》没有说明具体位置，《烟台租界图》中手绘的“新关”位置也只是大概位置。所以，如果能找到相关资料，就可以确定新关衙门的具体位置了。

在1922年出版的《山东省立各校概况调查》一书中，有介绍“烟台私立甲种商业学校”的内容，其位置为“烟台市顺泰街前旧海关监督公署”（今烟台市商业职业中专学校位置），这份史料非常明确地写明了“前旧海关监督公署”（即新关衙门）的位置，是考证新关衙门原址的重要佐证（图5）。依据上述三份资料可以推断，顺泰街北侧的“新关”建筑就是东海关监督衙门，即“新关”衙门。

烟台私立甲种商业学校，创办于民国八年（1919年）二月，1920年8月正式招生。创办人是烟台政记轮船公司总经理张本政，校长是张润暄。甲种学校校址就选择在顺泰街上的原东海关监督公署的原址（现址为烟台市商业职工中等专业学校），与政记轮船公司隔路相对。山东省财政厅每年拨付办学补助费、学费2300元，不足部分由学董承担。校舍楼房十四间，平房四十间。1928年前后，因招生数量达不到省厅要求，被取消了经费补贴，该校停办。

1919年，张本政在创办学校时，建筑已不敷使用，遂将其拆除，在原址上新建校舍。自此，“新关”衙门在人们的视野中彻底消失。

登莱青道与东海关

登莱青道与东海关是什么关系呢？其实，登莱青道道员和东海关监督是两个不同职能的官员，前者职能侧重于军事、外交，而后者侧重于征税。开埠初期，为了解决开埠之地的军事、外交、通商、征税等问题，清政府把各地的道员和海关监督同时派往埠区。但是各地海关监督在征税过程中，并没有行政和军事之权，“呼应不灵”，征税、押解税款等事务很不顺畅。为此，清廷决定将两个职能合二为一，这就出现了各地道员兼任海关监督的情况。

再看一下东海关的情况。东海关监督同样是由登莱青道道员兼任（同时还兼兵备道衔），其不仅负责开埠之地的军事、外交事务，还要负责征收关税、管辖山东沿海五府十六州县二十四个海口的常关业务。尽管道署设在烟台，但是一般不直接管辖烟台当地的行政事务，地方上的行政事务依然归福山县管理。“凡交涉之务则责成于关道……凡征榷之务，则关道上其册于大臣，按结奏报，并咨总理衙门及户部以备核；凡洋人游历请照则给，有照则盖印；凡招商之务则设局派员以经理之，其安设各路电线亦如之。”登莱青道署衙设在道署街（今道恕街，下同），但是，如此繁多的事务，如果都在道署街上的衙门办理，显然有诸多不便，因此，在进出口繁忙的太平湾附近设立“新关衙门”（征税机构）是十分必要的。

新关街与顺泰街

在“新关衙门”西侧，还有一个“新关税司公事房”，这个建筑就是现在位于顺泰街北侧的“东海关税务司公署”。东海关设立初期，在征税上遇到了困难，当时，烟台港内无任何设施，外国商船一般锚泊在离海岸较远的深水处，货物靠小船驳运，负责征税的巡役只能乘船到海上检查货物，照章征税。但“外国人不准许巡役人近船”，即使靠上去，也因言语不通而无法工作。无奈，崇芳出面雇佣外国人协同征税。1863年3月，英国人汉南受赫德指派来到烟台，筹建东海关税务司公署（即新关税司公事房）和海关码头，这两项设施于1865年建成。

“新关街”是顺泰街早期的名字，来自“新关”衙门。上世纪20年代初期，新关街街名消失，改为顺泰街。消失的原因，主要与《辛丑条约》有关。

1900年（庚子年），义和团运动在中国北方部分地区兴起，他们打出了“扶清灭洋”的口号，得到了清廷的认可。在帝国主义的打压之下，民族矛盾陡然升级。同年6月，慈禧允许义和团进京，参与清政府军队与西方列强开战。不久，八国联军占领了紫禁城，光绪与慈禧等仓皇逃出北京。1901年（辛丑年），外国列强逼迫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史称“庚子赔款”。按照条约第六条规定，为了加速赔款，将距洋关50里内的常关划归各海关税务司管辖，所收税款一并用于偿还战争款项。烟台、八角口、系山等三个常关都在条约规定范围内，因此，东海关监督公署管辖的三口常关征税业务统归东海关税务司掌管。“东海关监督衙门因在烟台港已无具体业务和行政管理主权，遂由烟台山领事区迁入道台衙门内”（《芝罘区志》）。新关衙门撤走后，新关街也就名存实亡了。

上世纪20年代初，新关街改名为顺泰街。

烟台开埠初期，顺泰街上曾经有一个粤人开办的大商号“顺泰五金洋货店”。该商号经商范围广泛，涉足五金、食品、海运、金融、缫丝、服装等多个行业。十九世纪末，在经理梁浩池的经营下，顺泰号发展迅速。清末民初，该商号在烟台有着很大的影响力，梁浩池被选为烟台商会第一任会长。不幸的是，1911年，受青岛“谦顺”号银行倒闭的影响，顺泰号随之倒闭。为了让后人记住顺泰号的发展历史，主政者将新关街改成顺泰街，街名延至今日。

在220米的顺泰街上，曾汇集着英国卜内门洋碱公司（后搬至海关街）、日本岩城商会、三井物产等洋行，还有政记、惠通、华北等轮船公司，更有顺泰、合顺、协和盛等大商号，义和成、义丰昌、协昌等钱庄银号也聚集在此，威海农业储蓄银行、烟台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后搬至广仁路）、《烟台两日白话报》报馆、悦来客栈以及不远处的保安客栈、中华客栈，也在顺泰街及其周边，1919年开办的甲种商业学校至今还保留着原址。可以说，开埠时所具有的各种要素和生态，都能在顺泰街上找到。顺泰街承载着烟台开埠初期的那段重要的历史。

王建波老师曾将其收藏的一张“东辕门”的烟台老照片发布在博客上，引起本地文史爱好者热议。多数人认为这张照片的位置在今道恕街一带，原因是登莱青道署早年设在道恕街，但是又没有确凿的依据，说明其具体位置，质疑声音也很多，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经过对周围建筑和商号的辨认和比对烟台早期地图和各种资料，可以确定：照片中的位置不是道恕街，而是早年的新关街（今顺泰街）。

“新关街”是顺泰街早期的名字，来自“新关”衙门。上世纪20年代初期，新关街街名消失，改为顺泰街。消失的原因，主要与《辛丑条约》有关。

在220米的顺泰街上，曾汇集着英国卜内门洋碱公司（后搬至海关街）、日本岩城商会、三井物产等洋行，还有政记、惠通、华北等轮船公司，更有顺泰、合顺、协和盛等大商号。可以说，开埠时所具有的各种要素和生态，都能在顺泰街上找到。顺泰街承载着烟台开埠初期的那段重要的历史。

（感谢王建波、李军、唐臻、韩沂树等老师提供帮助，向去世的成建华老师表示敬意。本文部分内容参考《烟台港史》一书，主编丁抒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