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蜂

2024年06月28日

北芳

小时候住的那个小村落,有着青石板路和矮矮的石头墙。石头墙上常年爬满了葫芦藤蔓、丝瓜、眉豆和牵牛花等。散学之后,在母亲还未做好饭、父亲尚未从田间归来时,小伙伴们就在街上撒欢地玩起来。

夏日的傍晚,似一幅梦幻般的画卷徐徐展开,有一种神秘的色彩轻烟般在天地间飘荡。夕阳如诗,余晖似梦,将万物都染上一层迷离的光晕。南墙的葫芦开满了白花,用它纯情的夕颜召唤着夜的精灵,在晚风中呢喃低语,仿佛诉说着古老的秘密。那时,我在每一朵葫芦花中,每一处光影、每一丝微风、每一片云霞之中,都感受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令人陶醉,令人着迷。

葫芦花在藤蔓上静静地绽放,宛如一个个精致的小喇叭。洁白的花瓣如雪般纯净,微微透着一抹清新的绿意。它们或单独一朵,遗世独立,或三两成群,相互映衬。花瓣边缘呈现出细腻的褶皱,嫩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这甜香很快就招来了孩子们期盼的葫芦蜂。

葫芦蜂其实叫葫芦蛾,样子介于蜂和蝶之间。它们灰扑扑的,鼓鼓的肚子有些臃肿,黑白相间的尾巴扁扁的,两只黑黑的眼睛占了脑袋很大一块,没有嘴巴,没有鼻子和耳朵,却有一根细细长长的如丝般的五六厘米长的吸管,如同大象的鼻子。这根长吸管就是葫芦蜂的嘴,软软的如丝线般,白天卷起来放在两只眼睛中间,傍晚葫芦开花时就飞出来伸进花蕊里吃花蜜。每到夏天傍晚,葫芦花就悄然开放,此时,葫芦蜂就成了这片天地里的主角。

我们的方言发音叫葫芦蜂为“轱辘蜂”,有童谣唱道:“轱辘哥(栖霞方言中哥的发音为锅),上南坡,割把草,垒个窝。”

那时候,捕捉葫芦蜂是孩子们初夏黄昏的一个有趣的活动。掐下一朵葫芦花,身体紧紧贴着墙,或站在葫芦架下,在葫芦叶子中间高高举着葫芦花,用大拇指和食指布下陷阱等葫芦蜂来,这时还会高兴地唱:“东照照西照照,葫芦蜂就来到。”

“嗡嗡嗡”,不一会儿,就会有葫芦蜂飞过来。它们在葫芦花间把长长的须伸进花蕊里,不知不觉就伸进小孩子手里的那朵花里。这时,只要快速一捏花管根蒂,就能轻易抓住它。看着它在手中挣扎着盘旋转圈,孩子们兴奋地喊着,抓在手里,掐掉翅膀,放进小瓶子里,手上就留下葫芦蜂浑身黏糊糊的绒毛。

用守株待兔的方式捉葫芦蜂,我们叫“招葫芦蜂”。因为葫芦蜂总是像直升机一样在葫芦花间飞来旋去。平常母亲说某个人说话不清楚,就会形容说“像葫芦蜂一样瞎嗡嗡”;说某个婆娘不停地唠叨,又形容说“像葫芦蜂掉尿罐里了——扑棱个不停”。

孩子们一直玩到天黑才被母亲喊回家,让母亲在锅里用油炸了捉来的葫芦蜂,一肚子籽,酥脆喷香。

《源氏物语》里把葫芦花称为“夕颜”,每次看到葫芦开花,自然就会想起夏日晚风中的精灵。它们的一生,只为了和葫芦花相遇。葫芦花纯情却转瞬即逝,就如同书中的夕颜,美好却命运短暂,但是蜂与花的相遇,就是这一世最美的结局。

黄昏的光芒倾洒在墙角,夕颜悄然开放,宛如云朵般静美,洁白的花瓣轻轻摇曳,仿若在低诉着岁月的那份寂寥。在这如烟花般绚烂的一瞬,幸而还有葫芦蜂那温柔的浅笑。它们迎着晚风悠悠地舞蹈,那一抹清新的情调,足以安抚葫芦花此生的孤寂。

直到今天,我常常会在回忆里贪恋那个场景,那是一种纯粹地享受大自然馈赠的快乐。享受着小时候岁月的有趣和天光云影的交汇,也许那才是乾坤自在,物我两忘。

时光如白驹过隙般飞逝,往昔的纯真与美好恰似那易逝的葫芦花。然而,它们却能在我们的灵魂深处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于人生漫长的征途之中,留存一片静谧的角落。偶尔,我仿若那黄昏时分飞向葫芦花的蛾子,与葫芦花相依相存,在这宁谧的天地中沉醉于纯粹的美好,挣脱世间喧嚣与浮华的羁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