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图

父亲是二等甲级残疾军人、共产党员、村党支书，一心一意为村民为集体做事。记得有一年雨季，半夜突来暴雨，父亲披着雨衣、拿着铁锨就出了门，去看守东山水库。我们家的房子正漏雨，屋内水已经没到脚脖子了，母亲用脸盆往外舀水。大雨如注，西边山墙突然倒塌了。我们兄妹六个只好挤在东间，等到天亮，邻居叔伯帮着把西间房椽子顶好，组织人垒山墙。为此，母亲和父亲吵了一架，说他不顾家，只顾外面。父亲耸耸肩头说：“我是党员又是村干部，困难关头，就要想着村里人呀！”母亲看着劳累的父亲，不再言语。

父亲生前经常跟我讲孟良崮战役。讲他所在的华东野战军九纵在孟良崮打阻击，战事异常残酷，他就是在这次阻击战中火线入党的。父亲说，别看张灵甫一个师三万多人，装备也比我们好，而且孟良崮四面又有救援部队，但最后咱们华东野战军胜利了，粉碎了国民党的重点进攻，这靠的是党的正确领导，还有老百姓的全力支援。不想多年后恢复高考，山东的历史考题上有个名词解释：孟良崮。我不费事地做了解释。下了考场，许多考生相互询问，孟良崮是啥？那时那刻，我感觉父亲很了不起，按后来的话说，我是父亲的铁杆粉丝。

受父亲的影响，高中毕业在滑石矿工作的第一年，我就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年底回家，父亲问我工作累不累，参加了多少次义务劳动。我告诉父亲，矿党总支曾两次送我到党校接受培训。父亲很高兴，跟我喝了两杯酒。他说，好好干，听党的话，党组织会栽培你的。父亲嘴里经常念叨的一句话是：“好汉争气，懒汉争食。”随着岁月流逝，我们兄妹六个长大了，哪一个得了学校或者单位的表彰，他就会买瓶好酒，喝得满脸通红，仿佛他自己得了大奖。年底回家，他首先会问我们，今年得了个什么奖励呀？这说明父亲对名气很重视，我曾经问过他，你们当初提着脑袋去打仗，想过名气吗？

想过，想过兴许通过打仗，改变自己的命运。可上了战场，啥也忘了，脑袋里只有打仗，时时刻刻面对死亡，你要个球名气？

那你为啥要求我们求名求利？

我是用名气激励你们捧好饭碗，不是让你们手里捧着名利去吃名利，那你就动弹不得了，成了过河的海绵，越走越重，压掉自己。

看来党员父亲的名利高于我们心目中的名利，经过战争洗礼的名利观还是开阔高远的，我不禁肃然。

在滑石矿工作了四年，我没有实现入党的愿望。师专毕业后，我又从教于乡下中学。骑自行车去学校报到前，父亲说，好好教学，争取入党。去学校半年后，我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学校安排我任班主任，教两个班的语文课。要当好班主任，要当好一个语文教师，要有阅读的好习惯。我每年订阅《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八本杂志，购买文学名著，天天阅读本地报纸副刊，开阔视野。我一边读，一边写读后感、写日记，还跟着学生一起写作文。写情沁人心脾，写景在人耳目，叙事如其口出。我总结了“写有趣，导有方，练有序，一篇作文反复改”的经验，并让学生在课前演讲五分钟，然后大家评议、修改，最后形成短文，邮寄给当地报纸电台，断断续续有上百名学生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我也因此多次被评为县市优秀教师、模范班主任。1995年5月26日，我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父亲买了一瓶烟台古酿酒，骑车到我们学校向我祝贺。不善言辞的父亲说了许多话，记得最清楚的是：老两，你是党员，你哥是党员，我们爷仨都是党的人，好好干，我这辈子最有体会的是，听党的话，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