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月饼的故事

2024年09月13日

戴发利

有多少年了,每到中秋,母亲都会给我和弟弟每人一包江南的老式月饼。

它不是一盒月饼,而是一包月饼,因为它是用最简单、最朴素的油纸包裹着,外面又加了一层塑封。

把它放在桌子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油汪汪的,散发着一种琥珀般的光泽。

月饼是父亲生前的一位江阴的朋友寄给母亲的。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四年之久了,每年中秋节之前,这位朋友都会把月饼寄过来。二十四年从未中断。

其实父亲走后,这位朋友与我们家很少有联系。至于父亲和他当年是怎样的友情,我也不是太了解。

母亲每年给我的这一包月饼,我都会拿回家很认真地吃掉,从不敢浪费。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塑封和油纸包装,先看看包装纸上的月饼品牌、品种、成分、生产厂家、地址、日期。我逐字逐句地看,仿佛从中看到了这包月饼在江南小镇,从制作、出炉、包装到打包邮寄的过程;再端详一下月饼的品相,它的外表是酥皮的,内容有五仁的、豆沙的、椒盐的等。吃的时候,我会一只手拿着月饼,另一只手在下面兜着,兜住随时会掉下来的饼渣。最后,再把包装纸和手里残留的饼渣一起吃掉。

包装纸要扔掉。我会把它整齐地叠起来,装进袋里,放进小区门外的垃圾箱。我所在的地方,已实现了垃圾焚烧发电,我相信,包装纸会很快转化成一丝电力,汇入整个社会的电网中。

我还会顺手到网上商城搜一下这种月饼。它普通且不贵,但产地是传承久远的知名产地,牌子和厂家也都是“核心产区”的百年老字号,正宗性不容置疑。那里是典型的江南吴韵,小桥流水人家,古法制作的月饼在清朝已名满天下、成为贡品。

看着月饼,我总是会想,父亲的这位朋友到底是什么样子,父亲在世时我见过他几次。可惜那时我和他没有过多的交集,实在无从记起。

接着,我又想起父亲的许多往事。我年轻时在单位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工作任务之一就是往报社投稿。一天,他兴奋地往我办公室打座机电话,告诉我在一期报纸上看到了我的三篇稿件。其实我已经知道了,那期报纸一版发了我写的一篇三五百字的消息,后面又发了两则我写的“一句话简讯”。我知道,父亲放下电话,还会端详这张报纸半天以上,说不定还要收藏起来。那些年,为了及时看到我的工作业绩,我常投稿的报纸,他每天连报缝都看得很仔细。

因为父亲的这个朋友,我一想起江阴这座城,就觉得她很温暖,因为那里有一个我熟悉的陌生人。

二十四年过去了,他大概也很老了,或许今年的月饼是他颤巍巍地吩咐儿女寄过来的。

有人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而眼前这包月饼,究竟是“物是人非”,还是“物非人是”?

善欲人知,不是真善。父亲的这位朋友一定不会希望我四处颂扬他。我写下这些话,是为了向那些撒遍人间、包围你我的温情致敬。

亲人、朋友故去后,会在天堂相见吗?我希望,父亲的这位朋友,长久地、健康地、幸福地在人世间生活着,享受着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让他的亲人不要承受丧失亲人之痛。因为,这种痛实在太痛了,不可逆、不可修复,终其一生。多年以来,很多时候,我甚至不敢肆意地去想念父亲生前的种种情景。可是,我又管不住自己的梦,有些年,几乎是每天晚上都会梦见他。

无论如何,眼前人最重要。有句话说,世间最珍贵的,不是未得到和已失去的,而是正拥有的。

中秋,也是金秋。中秋节过后,胶东大地很快就会迎来烟台苹果的收获季节。弟弟在乡下的省级公路旁边有间工厂,工厂周围是大片大片的优质果园。母亲总会叮嘱弟弟,去田间地头挑选两箱上好的苹果,装箱寄往江阴,寄往父亲朋友的家里。

金秋阳光灿烂,中国的大地上,物流正在滚滚穿梭。

您知道吗?此时,有两个小小的包裹,一个从江南寄往胶东,一个从胶东寄往江南,如鸿雁传书,一来一往,带着暖暖温情,带着悠悠思绪,跨过长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