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豪

2024年09月20日

方寸

“妈妈、妈妈,我们教室里边多了一棵大树,超级大树。”

“妈妈、妈妈,我们楼前小花园里的花儿都开了,还多了两只孔雀和一只小狗。”

“妈妈、妈妈,我们学校的瀑布变样了,上边加大了,下边加宽了。上面还有李白和杜甫呢。”

“妈妈、妈妈,我们学校的墙也变了,原来都掉皮了,现在可新了。”

“妈妈、妈妈,我们学校好豪华呀。”

开学返校那天,儿子回来以后就叭叭叭地跟我各种说,小嘴儿一刻不停。我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着听。

“我们郭老师个子最高了,往那儿一站,一排老师都没她高。”

“我们林老师讲话最好听,在黑板上写的字也最好看。”

“妈妈、妈妈,我感觉我们学校又大了好多。”

儿子学校在毓璜顶公园旁边,位于市中心,寸土寸金,周围的建筑早就满满当当,哪里还有外扩的余地?不是学校的地方扩大了,而是它在儿子心中的形象更伟大了。

遥想五六岁的我,跟邻居小姑娘面对面相互高喊“世界上我妈妈最漂亮”时,脸上的神情是不是跟儿子此刻的神情一样?

小学三年级,跟邻村的小孩儿争比。他说他们老师会打快板可厉害了,我说我们老师会唱戏曲音调老高了。那时我们的神情,是不是跟儿子此刻的神情一样?

小学五年级,到镇上参加儿童节演出,另一所联小的学生说他们学校有四排教室,我们班的大伟和五二班的小强扯着嗓子说:“我们有三排,两列!还有一个超级大操场。”当时他们脸上的神情,我记得很清楚,跟此刻的儿子一样。

高中时,跟去了另一所高中的初中同学通信,欣喜地告知她我们学校新盖了一座实验楼,设施可先进了,能做各种物理、化学、生物实验。很快收到回信,同学说他们学校也有一座教学楼拔地而起。文字传递声气,我能感受到她的神情,应该就是儿子此刻的神情。

邻家女孩儿的母亲和我的母亲一样,都是普通的农家妇女,朴实、勤劳、善良、唠叨。邻村小孩儿的老师和我们村的老师一样,都是民办教师,站上讲台授课,走下讲台种地,多样播种育苗,十八般武艺比一般人多几般。

女儿上一年级那年春节,我带她去看我的母校——河南联小。曾经大大的操场变了模样,不再有跃动的学生,换成了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玉米秸秆,冬风一吹,枯叶飘飞。白底红字的校名牌子还挂在大门右侧。风吹日晒雨淋,牌面与字都变得斑驳。铁栏杆大门紧闭,锁不住里面的景象:红砖墙、红瓦顶,一条红砖甬道隔开两列三排教室。教室的门关着,铁将军把守,锁住了时光深处的琅琅读书声。野草蔓生,有的高及窗沿。草间虫鸣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短一声长,不知是否像我一样在呼唤一声沉重悠扬的钟响。村里孩子锐减,早已充不满偌大的校园,四个联小的孩子都集中到镇联小去了。再不会有人说我们联小、你们联小,大家同在一个联小。

位于火车站旁、丹崖路边的莱阳九中,是这座县城的一所重点高中。脑海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大门内、路两边像仪仗兵一样排列整齐、庄严威武的冬青,还有正对大门、剑指蓝天的教学楼,我心中永远的象牙塔。每次回老家,只要有机会,我总要从丹崖路上经过。马路变宽了,对面的旧厂房变成了新小区,印象中宽阔的九中大门竟显得逼仄起来。门东老孙商店里的老孙,不复从前精瘦强干的模样,腰佝偻了,动作迟缓了,眼睛里似乎进了黏液,阻滞着眼珠转动。他的人,跟店里的商品还有整排临街商铺一样,灰扑扑的。

听闻我是27级的学生、1995年到1998年在这里上学时,他的眼睛亮了。不知是我的话点亮了他的记忆,还是他眼里的光点亮了我的记忆,我仿若又听到了开学典礼上校长铿锵有力的声音透过时光大喇叭轰鸣在耳边:秉德、笃行、博学、慎思,你们是一颗颗闪闪发光的小太阳,在九中这座大熔炉里锻造后再出去,必将光芒万丈……

生活的河流泥沙俱下,有浅滩,有漩涡,有云霞,也有暗夜。我常常问自己:你,是太阳吗?你,有光芒吗?

当儿子张开双臂拥抱我、把面颊贴在我的胸脯上,当他捧着我的脸甜甜地说“妈妈,我爱你,我最爱你了”时,我感觉我是太阳,我有光芒。

你点亮了我的光芒,我照亮了你,就像所有的孩子与所有的母亲、所有的老师、所有的母校、还有我们伟大的祖国——我们是彼此大大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