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成

当下，有一个网上热词“蓬莱湾”，说的是蓬莱旅游业整合资源，推陈出新，向世界一流海湾看齐的事儿。这个词很响亮，既简单又丰富，“蓬莱湾”三个字一下子就包含了蓬莱阁下这片海的好多事。

小时候，我生长在海边，长大了还是喜欢大海。国内的海滨我基本都去过，也去过几个国外的海边，最喜欢的还是蓬莱阁下的这片海——蓬莱湾。

“蓬莱湾”与众不同之处是耐品、耐看，百看不厌，久留不倦。如能静下心来仔细品味一下“蓬莱湾”，可以说就基本了解了中国东方沿海文化演进的大致历史，并能领略东方沿海的大半风土人情，它既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值得挖掘与考证，又有丰富的人文地理可供欣赏和研究，也有无限的空间耐人想象与描绘，大文豪苏东坡来此任知州仅五日就能写出“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的《海市》《海上书怀》《鳆鱼行》以及“我持此石归，袖中有东海”等诗句便可为证。

蓬莱湾地处蓬莱城北，与对面的大连旅顺口隔海相望，中间隔着长山列岛，海岸线蜿蜒曲折，有多处港口，最大的已具备十万吨级的造船能力。特殊的地貌和位置，造就了这里的海产十分丰富，是国内少有的优质海产区域，海带、扇贝、海参、鲍鱼的品质均为上乘，特有的大鲅鱼和稀有的红鳞加吉鱼（红鲷）也非常有名，甚至小小的海米也曾被国家水产总局评为最优。

沿岸大陆，丘陵地貌，富含含磷风化石的土质以及北纬37度的暖温带季风区大陆性气候，使蓬莱跻身世界七大葡萄海岸，优质葡萄酒、苹果及大花生，是誉满海内外的产品。蓬莱阁、八仙渡海口、三仙山和海洋极地世界，是游客最爱去的打卡地。戚继光故里、登州博物馆、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以及登州文会馆研究馆则是教育、科研、军政系统和历史、地理学者近些年来学习、考证的热门去处。这里为什么能有海市奇观？为什么能被业内称为中国最早的大学发源地？她在中华外交史上扮演何种角色……可以说俯拾就有研究题目，处处皆有论文素材，小地方能做大文章。

海韵山情，风光如幻

海以位奇，阁因海名。蓬莱阁之所以闻名于世，当然是因为在阁上观海最好看。向北望去，长山列岛星罗棋布，高低错落，在光线与气象的变幻中，朝夕有别，四季不同，时远时近，时分时合，不出海市，幻如海市。这是海处南面、坐北向南逆光看海的地方享受不到的。从北向南看，逆光下，远处的蓬莱陆地，群山幽幽、云蒸雾染，反倒似被大海托举的巨岛，苍茫恢宏、神秘莫测。此时的感觉，似乎“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故事应该在此“蓬莱”发生。及至近岸，褐红色的丹崖绝壁上灯楼危立、高阁擎天，直疑是天人所建；绝壁下，珠玑遍滩、怪礁林立，信以为神仙所居。

春夏秋时节，朝阳欲出之际，海气初萌，水色亮白，长岛和舟船悬浮于海天之间，简净空灵而略显虚幻，恍惚间会令人分不清是天上还是人间，是现实还是远古；夕辉将没之时，海面涂金，归舟向岸，妇孺相与，游客竟拍，喧闹的场面和气息，仿佛置身于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

这个季节的中午前后，登高俯视，海面的水色是斑斓的，辉映的是不同深浅的水色和礁石、海草的颜色，海面像一块巨大的水彩画布铺展眼底。气候适宜时，海面上会升起缓缓蔓延的乳白色平流雾，宛若玉皇大帝洒向人间的大片乳剂。置身雾里，人在雾里走，雾在脚下行，则真有羽化登仙之感。防鲨网外，快艇犁浪，游帆穿梭；近岸边，泳客戏水，孩童玩沙，彩帐棋布，海鸥翔集，热烈而明快的场面，颇有地中海边的浪漫气息。

当夜幕初降，喧嚣褪去，恢复了平静的海面，会升起淡淡的薄雾，显得苍茫而深邃。此时对面的庙岛群岛，朦胧如巨鲸出水，令人惊悚。时而闪烁的幽幽灯火，愈发使这座岛屿显得黝静而神秘，会使人联想起八仙过海的故事。

掌灯时分，岸边如昼，西边的蓬莱阁，像一条向海而奔的巨龙；东面太平楼，则如立在大海中的定海神针，此时远处的南长山岛，灯火闪烁，像一艘艨艟巨舰，横亘海中，令人震撼。

如果把“蓬莱湾”比作现实中的“人间瑶池”，池畔的风情自有异香奇趣。一片片方正整齐的葡萄园，一座座风格各异的欧式酒堡，吸纳的是西方格调；一处处邻水小镇，一排排山间庭院，则流露的是东方韵致。近二十年来，这里已成功举办过多场国际葡萄酒评酒大会，并涌现出像马家沟、木兰沟等一批国家和省级美丽乡村。可享农家乐，可共渔家欢，小城确实令人流连。

乘车向南五十公里，有人称“齐鲁第一险”的“艾山国家森林公园”，辖域六十多平方公里，是蓬莱与栖霞的界山，主峰海拔八百多米，奇、险、峻、秀兼具，仿佛缩了版的小华山。风和日丽时，在山顶远远地还能看到北面的大海，喜欢攀岩的人登上陡峭的南崮山或北崮山，在平坦的山顶来一场野餐，把酒临风赏山海，别有一番惬意和浪漫。

海与青山对，城在山海间。蓬莱湾的美、辽阔、俊秀、奇险，需要一双探奇的眼睛和一颗安静的心去欣赏和品味，“仙气儿”是得用心去采的。

地奇人旺，古今俱兴

蓬莱阁下的现代繁华，虽令内地人向往不已，在当今时代应当说已非少见，历史上最兴盛、最有影响力的时期，是唐至明清期间此地为登州府衙所在地时。那时的登州水城，与泉州、扬州、明州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口岸，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发源地之一，甚至作家高洪雷先生近年还写出一本《从蓬莱到罗马》的书，论证古登州港为我国战国时期就兴起的海上丝路起点。事实上，它不仅是南来北往的海上要道，也是日韩（高丽）使者、商人来大唐和大明学习、朝拜、经商的必经之地，像现在的办事处或使馆一样，他们在登州水城周边建有自己的驿站或客栈，“日出千杆旗，日落万盏灯”，昼夜车水马龙，笙歌达旦。兴之所至，使者商人们创作了大量诗词歌赋，记述他们的所见所感。其中，朝鲜王朝开国元勋郑道传的一首《蓬莱阁》颇具代表性，“风急扁舟一叶轻，八仙祠下是州城。晚登高阁还南望，此去金陵复几程”，说得最明白。

深受朝鲜朝廷和百姓喜欢的多能使者崔有海留下的诗篇最多。其中“岹峣画阁入层空，徙倚还惊眼力穷。地接华夷山不断，天低南北海相通。仙居远隔微茫外，日毂飞腾指点中。万里壮游襟抱豁，飘飘身世羽人同”，可以说能代表古今两代游人的感受。

明朝后期，国势衰弱，朝廷采取闭关锁国政策，这里成为东亚最大的一处军港。作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一直是海防要塞，习文尚武、崇尚忠义在当地蔚然成风，戚继光就是从这里走出的民族英雄。

蓬莱湾最神奇、最有吸引力的地方，当然还是海市的出没，这是国内外其他地方少有的现象，即使有，也没有这里的海市壮观和持久多变。苏东坡当年来此任知州，于冬日里祷告东海龙王而现海市，留下著名《海市》诗，“重楼翠阜出霜晓，异事惊倒百岁翁”，描绘凝练、联想丰富，但笔者疑为是其酒后所作，并不一定是真实所见。当然，如果没有神奇的海市出现在这片海域，当年秦始皇、汉武帝，也不会多次来此寻仙问药，也不会有“蓬莱”这个颇具传奇意味的城市名字，甚至更不会有“八仙过海”这一举世闻名的美丽传说。

海市现象的成因，普遍的说法是大气光线在空气中折射的结果，但这太过笼统。笔者以为蓬莱阁对面时出海市的具体成因，是南北分布的长山列岛将黄渤海涨退进出的潮汐，分割成了一条条深浅不一，流速不同的东西海流，而湍急的某股水流与外围相对安静的水域有时会有较大温差，当某股水流温度较高时，会在海中形成一道局部雾帐，像悬在空中的巨大凸镜一样反射某地的景物。话到此处，最值的一提的是黄渤海分界线。因它是穿海而过的长白山余脉，东西海床落差较大，局部看，东高西低，当海水涨退潮转换时，局部海流分外湍急，交汇过程中形成对撞海浪，以至在海底余脉上方南北绵延数公里，同时，也将大量的鹅卵石冲积于此，空中俯视十分清晰而壮观。近前看，东面海水清浅见底，像小鹅卵石铺成的巨大浴池，而西面的海水则黝蓝可怖，深不见底。2003年夏天，我和几个同事去长岛，曾到过地处长山尾的分界线一端，当到“石坝”东边玩水时，其中一人误入西侧，旋被冲出百米开外，几经抢救方得脱险，其险其奇可见一斑。应当说，蓬莱湾神奇，奇就奇在这条分界线上。

“仙气儿”缭绕之地，必为人才荟萃之乡。去年秋天，我陪同自然资源部的一位海洋专家参观登州古船博物馆。先生一路兴致满怀，评述不断，兴奋之余，提议下午参观登州文会馆研究馆。当他面对馆内的大量图片和资料，得知是美国传教士狄考文建馆，并开启了现代大学教育、引进阿拉伯数字、架起第一盏电灯等数个中国第一时，甚为感慨，他说“一个外国人能漂洋过海来到登州，并在中国工作大半生，足以说明登州港的兴盛和魅力”。确实，正是它的魅力，吸引了各地人才和文化在此交汇，形成了蓬莱人通达朴实、崇文尚礼、执著守信的集体品格，胶东一带“蓬莱腿儿”一词，实是当地人对蓬莱人的最好口碑。

人品好而见识广，自然会人才辈出。远的不说，新中国成立以来，蓬莱这座至今人口不足四十万的滨海小城仅科技界就诞生出“中国海洋地质之父”刘光鼎、金属物理学家葛廷燧、煤炭地质专家杨起、电力专家周孝信、天然药物化学专家于德全、空间科学家张厚英等六位“两院”院士。

盛世重逢，前景寥廓

蓬莱阁下的海，春夏秋三季确实好玩好看，难怪北宋时登州知州朱处约在丹崖山上建起了蓬莱阁。可因地处北方，向北水远，到了冬季，这里就萧疏冷落，人迹稀少了。然而，此时的蓬莱湾，却是冬泳人的天堂。他们迎着排山倒海的巨浪，骑在浪头上游泳和用胸部撞击海浪所产生的激情与豪气是其他地方冬泳人难以享受到的，因为北方只有在这里的海滩游泳才安全。当然，站在蓬莱阁上或东边八仙渡海口一侧东西瞭望，那一层层排山倒海、如万马奔腾的海浪也是摄影人的绝好素材。

蓬莱的海水浴场，较之东部和北部沿海，水质清澈而无海草，岸基坡度平缓且水下无礁，往里纵游，有养殖架子和通往岛里的几处航标灯塔作距离和目标参考；东西横游，从西面田横山到蓬莱东港距离近五千米，有礁可停，可玩可采，是蓬莱冬泳俱乐部夏秋时节拉练或比赛的常用路线。2017年7月16日，华东区片十八个省市参加的全民健身游泳大赛在此举行，优越的游泳环境，着实令外地泳客欣羡不已。这里当是一片尚待开发的处女地。

春有百花冬有雪，四季分明，才是人间真滋味。近几年，滑雪赏雪游在蓬莱湾畔正逐渐兴起，这给青少年在冬季释放活力和展现青春魅力提供了崭新的空间，随着人们健身意识的进一步增强，未来此项运动必将更加兴旺。

原国家副主席董必武先生有诗篇“来游此地恰当时，海国秋风暑气吹，没有仙人有仙境，蓬莱阁上好题诗”，叶剑英元帅则有“蓬莱仕女勤劳动，繁荣生活即神仙”的诗句对应。在外地人眼里，蓬莱人真是过着仙人般的日子。有外地朋友说，无论是喜欢赏景还是偏爱美食，无论是赶海、钓鱼，还是游泳、散步，只要爱好上一样，就有点“仙儿”的味道，否则，就枉生蓬莱了，此话当是许多人的同感。

蓬莱籍作家杨朔曾写下一篇散文《海市》，对海市作过全面地描绘，被录入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学课本。然而，蓬莱湾这片神奇的海域，美诗难状其美，雄文难尽其魅。许麟庐、孙铁生、秦大虎先生，都是当代国内著名画家，他们分别定居北京、上海和杭州，均为蓬莱人，先生们回来经常爱提“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不如蓬黄”这句老辈人留下的话。北京画院原院长王明明在他的画作上总要盖上一枚“蓬莱游子”的印章，都说明他们非常珍惜蓬莱这块人间福地对他们的养育。蓬莱，确是许多蓬莱游子心中的梦想。

历史固然灿烂，未来才是希望。可喜的是，国势渐强，民族正兴之际，蓬莱湾正在酝酿一场气势恢宏、多彩多姿的梦。要让游人放慢脚步，“上山，下海，登阁，入市”，让承载着花果山、美酒城的神奇海湾面向大洋，献给世界。应当说，蓬莱的未来真不是梦。

如今，烟台黄渤海新区前年初成，将蓬莱湾北部涵盖其中。它整合了烟台大部分优秀企业和优质资源，拥有一批国际级的大型企业和著名科研单位，必将展现出其强劲的竞争力。近期，烟台港客滚业务将迁往蓬莱，拥有国际机场的蓬莱被规划为烟台城市副中心，渤海海峡跨海通道也已纳入国家战略规划，作为桥头堡的蓬莱，必立潮头。有黄渤“二龙”托举，有四海“八仙”护持，这颗“东海明珠”能不更加璀璨，更加辉煌么？

我曾想，如果有一天，蓬莱湾畔矗立起一座摩天大厦，将美丽的大海、山川、城堡尽揽眼底，放眼远方，是不是北辽东、南琅琊又收眼前？假若苏东坡回来又会作出怎样美妙的诗呢？

蓬莱湾，响亮的名字，充满希望的海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