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瓷器情结

2024年10月11日

潘云强

妻子的瓷器情结,似乎与生俱来。

她几个月大的时候,只要看见小柜上的那对帽筒,就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一岁时,姥姥外出买菜,没人照看她,只好用被子横一道竖一道地把她圈在炕上。谁知她为了靠近帽筒,竟拆了围档,爬到了靠炕的小柜边。对于外孙女自导自演的这部“惊险故事片”,姥姥回家后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严格地讲,妻子喜欢的是有色彩的瓷器。小时候,看到街上别人扔的碎瓷片,只要是带彩的,她都会捡拾起来,藏在床底下。四五岁时,妈妈带她去大连亲戚家。亲戚家有个年事已高的老爷爷,好喝茶。他用的是一个小盖碗,分碗盖与碗体两部分。盖为圆口,有个可供手捏的疙瘩把手;碗体高七八公分,直径不足十公分。盖碗为粉彩,碗边镏金,整个盖碗图案清晰,纹饰柔和典雅,颇具层次感。临走时,她一点儿也不给妈妈长脸,又哭又闹,非要把那个小盖碗带走。妈妈十分尴尬,亲戚倒是爽快地答应了。这是妻子人生中第一次干“掠人之美”的事情。

岳父母家那对帽筒上是贴画工艺的釉上彩仕女图。仕女们个个凤冠霞帔、身材婀娜、貌若天仙。她们轻移莲步,或桥上观鱼,或驻足赏花,或嬉笑打闹,画面艳丽,细节感满满。在妻子的要求下,岳父母将那件帽筒作为结婚嫁妆,送给了我们。

人的爱好,是通过一些具体的东西体现出来的,且爱好在亲人间极具传染力,很快我也喜欢上了瓷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毓璜顶每年正月初九举行庙会,我俩常去参观。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一个卖瓷器的摊位,专卖动物形状的瓷器。那些形态迥异、活泼可爱的小动物,让妻子挪不动步。那天,她一共挑选了包括马、大象、老虎、猴子、牛等在内的二十多件瓷器。其中还有一只通体白釉、底部露胎,容长脸、长角、四肢呈蜷卧状的小羊。这只小羊虽然线条简单,却神态安详、憨态可掬,成了我们的心爱之物。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烟台出现了一些文化市场,其中以大庙花鸟市为大。我家就住在附近,抬腿就到。有个原烟台瓷厂下岗的徐姓科长,在那儿开了家经营瓷器的商店,妻子成了那里的常客。在那里,她买了一对双耳龙纹花瓶、一个手绘荷花鱼缸、一对米黄色的镂空花瓶、一对豆绿色的刻瓷小口瓶、一对色彩斑斓的唐三彩马和骆驼。妻子喜欢热闹,买了不少充满童趣的婴戏花瓶,另外,窑变瓷器也上了她的“菜单”。

2000年左右,不断有景德镇陶瓷商人组团来烟台推销瓷器。他们在现今的文化中心,即烟台博物馆前面的广场上做露天展销。妻子几乎天天到那里打卡。对瓷器的喜欢,也使她变成了土专家,瓷器着的什么彩、属于哪种器型,她张口就说出“一二一”(发音为“牙二腰”)来。在所有的瓷器中,她对国瓷——青花瓷情有独钟。她买了不少青花瓷器,这里边包括两个大青花瓷瓶。两瓶皆高2.2米,一个花瓶的图案为松鹤延年图,一个为孔雀开屏图,这也是我家迄今为止最大的花瓶。两个花瓶的图案均为手绘,胎质细腻,釉色均匀,线条与色调搭配谐调,给人以白如碧玉、青如宝石之美感,被我们当作镇宅之宝,放置于客厅两边。

在这个略感纷繁嘈杂的世界里,瓷器让妻子找到了可以放飞与休憩自己心灵的港湾。她购买瓷器,有别于以收藏为目的买家。她从来不买古瓷、名人名瓷,那样花钱多、幌子多,易对我们工薪一族的生活造成困扰。另外,在力所能及的情形下做到面面俱到,也是她的原则之一。样式不同的瓷器都买一件,妻子自诩此为“一视同仁,雨露均沾”。

兴趣的代价,是爱了这个,必然伤害或冷落了那个。家里一下子添了这么多东西,就变得十分拥挤,于是,我们在市郊买了一套大房子。装修完毕,欲找搬家公司。但事物的发展,有时不在于事物本身的规律与逻辑,而是一些神奇的心理暗示和力量。当妻子看见那几个五大三粗、光着膀子的小伙子后,立即改变了主意,下决心自己把瓷器搬过去。

家里大大小小的瓷器有近二百件,除了那十几件“身宽体胖”的大件瓷器是搬家公司在搬家具细软时一块拉走的,其他瓷器都是我俩人拉肩扛自己搬的。这些瓷器有的重二三十斤,有的重四五十斤,体积与器型亦各不相同。我们的工作,首先是用布把它们包好,捆到一个四轮小拖车上,从我们住的四楼搬下去,然后一个人在前面拖,一个人在后面扶,拉到几百米远的公交车站,搬上车,待公交车到达三十里以外的目的地后,再拖行一段距离,小心翼翼地抬至新家,这些环节一个也不能少。这不光对体力有要求,精神亦需高度紧张。如此,我们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一天运两次,一次运一件,断断续续忙了两个多月,居然毫发无损地让这些瓷器完成了一次梦幻般的“天方夜谭”式的迁徙。

有人说,人的爱好受情结影响,而情结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人的审美活动与美学取向,我亦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