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8日
□张铁鹰
学长朱哥“十一”期间自驾山西五日游。回来后,他对我说,登鹳雀楼时,特意选在黄昏时分,可登顶后,既没有欣赏到“白日依山尽”的美丽,也未看到“黄河入海流”的壮观。听了朱哥的遗憾,我说:“你登的鹳雀楼,为近年新建,形虽仿唐,但因黄河改道,其址与王之涣所登迥异,自然‘白日’无法‘依山尽’;至于‘黄河入海’,你得到东营的黄河入海口去看。”
矗立在山西省永济市境内古蒲州城外西南黄河岸边的鹳雀楼,始建于北周时期(约557年—571年),本为北周宇文护修建的军事戍楼。北宋沈括《梦溪笔谈》载:“河中府鹳雀楼,三层,前瞻中条,下瞰大河。”
永济古称蒲坂,其西扼黄河之险,南靠中条山之屏,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鹳雀楼之得名,源于常有鹳雀(鹤类水鸟)栖其上。王之涣一首《登鹳雀楼》,不仅将鹳雀楼的名声推向极致,而且后世引用“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两句的文章数不胜数,甚至人们从中衍生出了成语“更上层楼”。
古人喜欢登高,如王勃登滕王阁,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崔颢登黄鹤楼,写下“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鹳雀楼在唐代已经是观景楼,李翰在《河中鹳雀楼集序》中说,登此楼“俯视舜城,傍窥秦塞。紫气度关而西入,黄河触华而东汇,龙踞虎视,下临八州”。因而,喜欢怀古和雅集的诗人们竞相登临,展示才华。李益的《同崔邠登鹳雀楼》云:“鹳雀楼西百尺樯,汀洲云树共茫茫。汉家箫鼓空流水,魏国山河半夕阳。事去千年犹恨速,愁来一日即为长。风烟并起思归望,远目非春亦自伤。”畅当的《登鹳雀楼》云:“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
王之涣“本家晋阳,宦徙绛郡”(唐·靳能《唐故文安郡文安县太原王府君墓志铭并序》),原籍为晋阳(今山西太原),祖上做官时移居绛州(今山西新绛)。曾出任冀州衡水县主簿的王之涣,因遭人诬陷,愤而辞官。不久,登上鹳雀楼的他,远眺一轮红日挂在天际,黄河滚滚东流,顿觉神清气爽,多日积压于胸的郁闷一扫而空。心潮澎湃之下,他高声吟出“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此诗一出,好评如潮。近代俞陛云评价道:“凡登高能赋者,贵有包举一切之概。前二句写山河胜概,雄伟阔远,兼而有之;后二句复余劲穿札,二十字中有尺幅千里之势。”(《诗境浅说》)
朱哥未能看到“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的遗憾,让我想到学者们对王之涣另一首后世流传极广的《凉州词》的争论。这首《凉州词》的通行版本为:“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但郭茂倩《乐府诗集》所收的版本却是:“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应该是“黄河”还是“黄沙”?意见不一。“科学派”认定是“黄沙”,其中有人到玉门关实地考察过,说看到了风吹黄沙直入云霄的情形;“美学派”则认为,“黄河远上白云间”是一幅绵延万里的图卷,展现出了极大的空间感和时间感,如果改成“黄沙”,那就仅仅是眼前之景,缺少了韵味。启功先生则认为,《乐府诗集》所收是对的。在他看来,“如果是‘黄河远上白云间’,有河就有水,有水就有草木,人们就不用再‘怨杨柳’了,‘春风’也就‘度’过‘玉门关’了”(张志和《纪念我的恩师启功先生》)。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李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王之涣的“黄河远上白云间”和“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告诉我们,古诗打动读者的,不只是文字的优美、精练,更有流淌在字里行间的情感。诗歌不是论文,也不是科普文章,属于文学范畴的诗歌,自然富于想象。正如刘勰所言,“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文心雕龙》)。所以,王之涣登鹳雀楼一千多年后,当代著名词作家乔羽又作《鹳雀楼之歌》道:“鹳雀楼一层层,问君身在第几层,千里目,万里情,人生有尽,岁月无穷。落山的太阳明天又将升起,东去的黄河今朝依旧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