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5日
潘云强
我与老严、老金是铁三角。
我们都是1968年入伍,年龄相仿;再加上三个人都在营部当兵,是“一个战壕的战友”,朝夕相处,理所当然成了好朋友。
老严是通信员,老金是理发员,我是通信营部修理所的无线电技工。我来自烟台,他俩来自莱西(当时属于烟台地区)。老严中等个子,身材匀称,领章帽徽一衬,脸蛋像上了一层红胭脂,挺飒利(烟台话漂亮的意思)。美中不足的是太瘦。蚂蚱大多数是黄褐色的,进化得与泥土并无二致,但也有类似于苞米叶颜色的体形狭长的绿蚂蚱,胶东人称之为“骚蛱”。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话:“看他瘦得像个骚蛱。”因此,我们把“骚蛱”送给老严当了外号。你可别小看“骚蛱”,它瘦而有劲,大长腿长满锯齿般的小刺,如果逮它,它的腿会拼命地蹬,刺得人很痛。
老金与老严在农村老家时,是中学同班同学。老金大高个,身材壮实,脸圆圆的,浓眉大眼,虽是农村出身,皮肤却很白。要是不看那两个朝天噘噘着像“蒜瓣”一般的鼻孔,还真是美男子一个。老金为人豪爽、耿直,说话不会弯着转着,像扔砖头,又沉又硬,能砸死人。
我们三个住在一个房间。三个处于青春期的男孩,对异性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与交往的欲望,谈论最多的是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对外貌和人品有怎样的要求。相对于城市,农村孩子恋爱早。除了我没有女朋友 外,他俩都有未婚妻。老金的对象是本村从小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老严的未婚妻则是他与老金的中学同班同学。我是当兵两年后,在亲戚的介绍下,与现在的妻子建立了恋爱关系。
那年中秋节,我们三个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屋外传来了秋虫的鸣叫。闫说是蛐蛐叫,我与他犟,非说是油葫芦。因为“蛐蛐”叫声短,一声比一声高,而当时听到的声音“唧唧”声长。小时候,我们家灶间的泥地上有许多撅着腚、努力振翅的油葫芦,我对它们太熟悉了。在中秋之夜,望着天上的月亮,听着秋虫的大合唱,思念着远方的亲人,我们更加难以入睡。不知是谁先把未婚妻的照片拿了出来,然后另两人也拿了出来,互相“观摩”起来。老金对我说:“你老婆最漂亮,如果把照片洗出来,拿到集上当电影明星卖,一准儿畅销。”我听了十分得意,至今仍记得此话。
还有一件事,我印象也十分深刻。有一次,我们三个人在县城闲逛,迎面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像燕子一样从我们身边飘过。我们平日嘴上的功夫、能耐全不见了,紧张得目不斜视,大气都不敢喘。直到女孩拐过了街角,不见了,老严才如释重负,说了句:“谁找了这女孩当老婆,一辈子不会有‘活思想’(指不正确的念头)。”
1970年底,老严被任命为营电话连的司务长,成了干部。命令才下来几天,未婚妻菊花便来到部队。作为老同学,老金也去见了她。不料菊花见到老同学,眼泪直流,说老严自从知道自己要提干以后,就开始冷落她,嫌她长得又丑又矮。她给他写信,他也不回,即使回了,也就那么冷冰冰的几句。前几天,她竟收到了他的分手信。
这一顿控诉,把老金的火暴脾气点着了。回到宿舍,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开起了老严的批斗会,说他是农夫与蛇中的那条没有良心的蛇,是现实版忘恩负义的陈世美;还说他长得像“镂金狗”(形容人瘦的意思),人家菊花多富态,比他强百倍。他是“骚蛱”穿花衣服,自比苗条大闺女;是“骚蛱”戴礼帽,混充文明人。在锤子眼里,一切都是钉子。总之,老金把他能想到的所有比喻和坏词都飙了出来,绝对称得上一场王炸。
平时,我多次听老严说他未婚妻如何贤惠、如何明事理,说她虽没过门,却时常去他家帮两位老人干活。我替菊花气不忿,对老严说:“漂亮是一时的,不能当饭吃。菊花心灵美,这样的女孩,世上打着灯笼也难寻,说不要就不要了,太不对了。”我说的这番话虽不如老金的尖锐,但小鞭子也抽得叭叭的。起初,老严还跟我们辩白,但他说一句,我们有十句怼他,直把平日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老严说得口干舌燥,彻底哑火,最后干脆用被子蒙着头,躺下装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老严不要未婚妻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营部的李管理员,别看长得像座铁塔,却有着丰富的思想工作经验。他和老严进行了一次促膝谈心,说婚姻看似是个人私事,但因为地位改变而生异心,反映了这个人不忠不义,世界观有问题。这样的人,也很难全心全意为部队建设服务,势必影响到他今后的政治前途。老严是聪明人,一点就通。他从小的理想就是当兵,他热爱部队,愿意在部队干一辈子。李管理员的话句句说到了他的心坎里。见事情有了转机,李管理员趁热打铁,在他走马上任前,又临时召开了一次支委会。会上,大家对老严进行了严厉的批评,老严也彻底改变了态度。他不但作了深刻检讨,还保证不和未婚妻分手。菊花临走的那晚,我们四人在宿舍吃了个便饭,席间架不住我与老金一再把他俩往一块推,老严亲了菊花脸一口。
后来老严与菊花结了婚。有诗为证:“老严提了干,欲把心来变。众人齐相劝,破镜又重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