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士君

因为苏东坡的一首诗，因为沈括《梦溪笔谈》里的一段话，因为古今纷纭的美妙传说，我的思绪里很早就浮来了如梦如幻的一座城——蓬莱。

终于梦想印在了现实里。癸卯仲夏，我轻快的脚步第一次印在了这号称人间仙境的土地上，平静的心海轻飏起愉悦的帆。

八仙过海口，惟妙惟肖的大型八仙雕塑各显神韵，他们渡海的神通深深植根民间的故事沃土，也仿佛就在眼前的海市上笑谈人间。

运目西眺，朝霞洒落，丹崖山更见赭红。烟霞深处，绿树丛中，楼亭殿阁隐现在淡淡的云雾间。回观八仙雕像，是不是他们也想从这风吹日晒的过海口移飞到清虚的蓬莱阁？反正我的一颗凡心早已是飞升去了丹崖山中。

海风虽清，时节夏中，暑热攻身，一瓶在酒店中注满的热水已然饮尽。我一向不饮用凉水，若饮用，必致急性胃肠反应。口渴难耐，近前一家摊位，我走过去问：“有没有热水卖？”摊主是位四十岁上下的微胖的女子，黑红圆脸上的那双眼睛闪出了几丝疑惑，她回答：“有矿泉水。”一张口就是浓浓的蓬莱乡音。我向她解释了我的情况，她拿起身边的保温瓶，把热气腾腾的白开水倒满了我的杯子。付钱时，她扬手一挡，轻声说：“这水又不是卖的，不要钱。”她淡然的一笑在我燥热的心间开出了一朵清凉的花。

欹枕碧波的丹崖山清奇幽深，蓬莱主阁外，三清殿、吕祖殿、天后宫、弥陀宫、龙王宫、白云宫、宾日楼、普照楼、戏楼、观澜亭、八角亭等等楼阁轩榭依山势起建，错落别致，与园林珠璧辉映，古意仙韵缥缈。而我却对静伫蓬莱阁东侧的苏公祠情有独钟。

“不向南华乞烟火，又来东海看涛山”，是苏公祠廊柱上的对联。宋神宗元丰八年（1085年）十月，苏东坡由黄州调任登州（今蓬莱），旋即入京就职。登州一任仅仅五日。短短五天能做什么？《登州召还议水军状》和《乞罢登莱榷盐状》乃苏轼深入民间了解登州一带的实际民情民意和地方实况向朝廷上疏的两道奏折。上命召准。《乞罢登莱榷盐状》为登州、莱州的百姓谋得了福祉。登州百姓感苏公盛德，于丹崖山修建了这座苏公祠。苏公勤政爱民，登州百姓何尝有忘？碧海一样湛纯的真情悠悠传承了千载。

天后宫院观内的那株唐槐，历经千余年，枝干依然壮实，叶片依旧盎绿。游历蓬莱阁的游客对这株貌似平凡的古槐并无太多的关注。怪不得游人，名胜历历目不暇接，佳景处处观赏不尽，还有谁对这株老槐驻足停留？世事变迁，无论有没有人注意，它故我地坚守着一方热土；人世沧桑，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它依旧秉承着朴实的信念。这种朴素的精神和蓬莱人的思想境界是相似的。

伫立蓬莱阁上的明廊，希冀缘遇那在心头幻化了多少次的海市。苏东坡的《登州海市》浮上了心头，“东方云海空复空，群仙出没空明中。荡摇浮世生万象，岂有贝阙藏珠宫。”虽说蓬莱海市几乎每年都有一次降临人间，但毕竟不期而遇的机缘是难得的凑巧。看来蜃楼的奇幻只能在思绪上演绎了。

丹崖山下就是蓬莱水城。我走进蓬莱水城，这里的古风新韵，把我的情思长久地留存了下来。水城背靠丹崖山，面朝大海，自隋唐时代就是海防要塞和海运的枢纽。宋庆历时为刀鱼寨，明洪武九年（1376年），以刀鱼寨为基础，将画河入海口改道城东，成为水城的护城河，修建了码头和土城墙。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城墙改为砖石结构，并增设了炮台。之后又经过了五次重修和扩建。

水城中心的港湾俗称小海，呈长袋形，先前为操练水师与泊船之所，宽度约一百米，南北长六百五十五米。水城的城墙绕小海就地势而修，顶宽八米，高度不一，周长约二千米。附设垛墙、敌台、炮台、护城河等。城设二门，北为水门，位于城东北隅，与大海相通；南为振扬门，位于城东南隅，与陆地相通，拱券门洞，砖石砌筑，上筑三重飞檐门楼。北城墙上面的炮台保存3门清朝道光年间铸造的铁炮，它们是鸦片战争期间山东海防建设的重要历史文物，是晚清时期中国人民保家卫国、抵御外来入侵的历史见证。

蓬莱湾的几处古迹是不能不看的。

备倭都司府始建于明初，2010年前后复建，是明代海防军事指挥官衙建筑。备倭都司府有五进院落，依次为仪门、大堂、二堂、官邸和上房。东西两路有寅宾馆、庙宇、后花园等附属建筑。内部陈列明代军事装备、兵书等。2018年，备倭都司府改建为戚继光纪念馆，全景展现了民族英雄戚继光保国卫民的戎马一生，被山东省文物主管部门确定为山东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水城东北角是平浪台，迎水门而立，外设防波堤。平浪台上有太平楼、戚继光塑像、点将台、涌月亭、平浪宫等景点。太平楼位于平浪台中部，坐北朝南，双层结构，飞檐脊兽，四周有明廊，门上方悬有“太平楼”匾额，门两侧明柱上阴刻楹联：“岸隐潮声连古戍，天回春意满芳州。”戚继光塑像位于太平楼南侧，高四米。

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是一座以古登州港及其出土古船为主题，集收藏、研究、展示、旅游、教育为一体的多功能博物馆。

走进戚继光故里的登州古街，仿佛经历了一场时空的穿越，从现代文明一下子穿越到了古代风情。我的脚步叩问着古朴的街路，我走过的这条路，印下过登州古今之人的明睿、正气、文明、智慧的印记。

行行停停，停停行行。不知是心融进了巷子，还是巷子融进了心。我行进在时光的深处，我醉倒在时光的深处，不想醒过来，这样的地方有梦也是躺在白云上的。我感觉到掬一把白云为水时，才恍然回到现实，我有些口渴，但上午时那位摊主注满我旅行杯里的水已空无涓滴。我踏进了一扇门里，茶的清香在散溢。进去后我才发现这不是一家茶店，四壁皆是古旧书籍。

一家古旧书店。难怪清清的茶香里揉和着淡淡的书香。店中一方桌案，正有煮好的茶，一位中年男士见到有客光顾，欠了欠身，说出的话正中我的下怀：“请坐下喝杯茶。”我不遑多让，端起一杯试了试温度便一饮而尽，店主旋即再斟，我如前而饮，如此四杯后方为解渴。到第五杯我才品到茶的味道，甘醇温润，不同于一般的茶香。我请教店主，答曰“蓬莱仙芝茶”。

喝着茶，正好小憩片刻。又有三两个游人进店，看来和我的情形相差不多，也是只为茶来。一位游人直言：“老板，这茶多少钱一杯？”也正是我所关心的，心弦跳出了一丝忐忑之音，进来不问明白便吃了人家的茶，茶价都不知道几何？店主起身，为我们几位斟茶，笑而不答。我猜测这茶肯定便宜不了。

店主坐下，不紧不慢地说：“诸位如果茶吃好了，不需要看书或者是购书，请便就是。”刚才那位直言的游人接过了话茬：“请便的意思是喝完茶走人还是随意付款？”店主淡然地说：“当然是喝完茶走人。”我很想问店主几个问题，比如每天免费为进店的游客提供多少茶水？比如这件事做了多长时间？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回报的事？再比如为什么不把书店兼营茶室另有一份收入？但我想这些问题如果问出来也许就俗了。有一点是肯定的，凡是在这家书店喝过茶的人，有一种香会长久地留存在心底，这份纯香是时间冲淡不了的。

向晚时分，来到一家不大的海鲜餐馆，男人主厨，女人招应。蓬莱城有不少这样的夫妻店。要了一份标价八十元的海鲜拼盘，数量明显欠少，几次欲问究竟，话到了舌尖上又随着鲜美的海味咽进了肚子里。身在旅途，明知是亏也只能当福接纳。这一份拼盘刚好吃得尽。“四十元。”结账时女店主的示价让我认为是报告给其他客人的。“四十元。”女店主略提高了一点声音，这个时候结账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这一份不是八十元吗？”我想店主一时大意错算账也是有的。一抹浅笑挑在了女店主俏丽的唇角，她说：“看你一个人吃不了一份就给你上了半份。”我把心中的一丝疑惑和不解吐露了出来：“你们这不是少赚钱了吗？”“总比多花了钱浪费了好。”轻轻的一句话像温柔的潮水舒缓地涌过情感的滩涂。

走出古巷已是万家灯火时，心还沉浸在老街里。信步街上，蓬莱城灯火璀璨，恍若眼前的城市正是我白日里企求不到的海市美景。不过，海市是虚无的，而这座古城是真实的美丽，美丽中又有一份柔柔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