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
张铁鹰
母亲去世后,我们姐弟每年都会按时去公墓“送寒衣”,而每当农历十月一日,去公墓的路上,车辆会严重拥堵,有时不得不劳驾交警疏导。
车辆拥堵,源于“送寒衣”的人多,特别是从外地赶回的,自驾来,匆匆去,不免扎堆。当然,由此也能看出,烟台人对于“送寒衣”的重视。“白杨风起变寒暄,又携香楮拜墓门。日午馒头拼一饱,羔羊春酒意犹存。”这首清末黄县人刁焕斗所作的《纪俗竹枝词·十月一日》诗,形象地道出了旧时黄县人们给逝去的亲人“送寒衣”的情景。
“木叶亭皋下,重阳近,又是捣衣秋。”(宋·张耒《风流子·木叶亭皋下》)对于逝去的亲人,即使阴阳相隔,活着的人依然牵挂不减,所以,不仅烟台人重视“送寒衣”,实际上,这一习俗流行于我国整个北方地区。比如,有一年的“寒衣节”,我恰好在北京。当天晚上,我在街头见识了“送寒衣”场面的壮观。我住处附近的路口、沿街两侧,一堆堆尽是烧冥纸、冥衣的人。更有虔诚的,用橘子、苹果等水果,摆成一道形似的门,其内侧冥纸飞灰,外侧两根白烛摇曳。
这样的场面激发了我的好奇心。回到住处,我一查资料才知,京津地区重视“送寒衣”是有传统的。“十月一日,纸肆裁纸五色,作男女衣,长尺有咫,曰寒衣,有疏印缄,识其姓字辈行,如寄书然。家家修具夜奠,呼而焚之其门,曰送寒衣。新丧,白纸为之,曰新鬼,不敢衣彩也。送白衣者哭,女声十九,男声十一。”(明·刘侗、于奕正《帝京景物略》)
对照此记载,如今京津人的“送寒衣”,还是大大简化了。有专家说,这一形式的简化,反映了人们信仰心理的淡化。此说或许有理吧,毕竟社会发展后,人们抵御寒冷的能力大大增强,相应地,在对寒冷的感受弱化的情况下,尽管“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的观念还在,但“送寒衣”过程的简化依然不可避免。
但是形式的式微,不等于对亡逝先辈的敬意消失。不说他人,就我家而言,对于母亲的怀念,是深刻在我们姐弟的血肉里的。近年防火抓得紧,明火不准带入公墓,“纸衣”烧不得,可我们依然坚守着固有的崇敬。特别是姐姐,每次都要在母亲的坟前念叨:“妈,在那边别冻着。天冷了,要记得加衣服。”所以,在我们心里,“送寒衣”这种形式,已经外化为一种促进家庭和睦的纽带,它让我们姐弟以及我们的下一代,更有向心力和凝聚力。
刚刚过去的这个“寒衣节”,有朋友给我转了一篇文章。其中说,崇尚孝道的唐玄宗,于天宝二年(公元743年)发布诏令:“自今以后,每至九月一日,荐衣于寝陵,贻范千载,庶展孝思。”这一诏令直接促进了民间拜墓送衣习俗的形成。由于北方农历十月方入冬,九月天尚不十分冷,寒衣尚未做成,于是,至宋代,“寒衣节”后延至十月朔日。到了这一天,家家授衣,户户祭祀。
不过,作为特定的社会现象,任何一个节日都不会横空出世,其出现必定有着内在的文化逻辑与历史成因。在我看来,“送寒衣”固化为“十月节”,可能始于唐宋,但其萌芽,应该在先秦时就出现了,毕竟“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豳风·七月》),是明明白白写在《诗经》里的。正是因此,“送寒衣”习俗源于孟姜女的传说,才会被许多人相信和接受。
“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李白《子夜吴歌·秋歌》)秋风萧瑟中,为何家家妇女捣衣?因为天逐渐变凉了,再不做寒衣,远方的征人就要挨冻了。所以,李白的《子夜吴歌·冬歌》又写道:“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素手抽针冷,那堪把剪刀。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孟姜女就是去给丈夫万喜良送寒衣,得知其已不在人世后,不禁恸哭,一段长城才在其哭声中轰然倒塌的。
“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唐·陈玉兰《寄夫》)在寒冬到来前,送衣祈祷,是对亡灵的抚慰,也是对远行亲人的牵挂。从这种抚慰里,我们能感受到不尽的孝道;从这种牵挂中,我们更能汲取坚定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