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03日
卢万成
每年冬季降临烟台的时候,张晓飞先生便像候鸟一样从胶东半岛的海岸起飞,越过琼州海峡,落脚在海南岛广袤的椰林之中。这个句式是张晓飞熟悉的,他是一只迁徙中的候鸟,是一个在游走中思索、在游走中写作的诗人。当然他不写诗,但他是个具备诗人气质的人。有些年份,他不想从空中俯瞰河山,虽天高地远壮阔无边,但是倏忽而过的河山毕竟淡然无痕,于是每年他都要仔仔细细地在地图上选择并标记出行路线,然后用大约一月的时间自驾出游,穿越大半个中国。
我和晓飞兄是乡党而且同龄,大致相同的成长经历总是能够达成大致相同的认知度,当然还有文学的荧荧之火照亮了彼此的容颜。有时候文学是需要点渊源和情分的。在我们这代人的青葱岁月里,人们总是能够通过文学的媒介找到那枚穿越灵魂的箭镞,情绪激越,渴望战争,甚至渴望灾难,渴望一切激荡灵魂的事物,渴望一切能够让我们从底层跃动的机缘。晓飞不只是读书、写作,他还是个滔滔不绝如数家珍的当代军迷,并且奢史成瘾,是个把中国近代史当成家常便饭的学者。
当然他还是个美食家,恨不能把一切好的食材搜寻成餐,是个满足口腹之欲的“饕餮之徒”。当然他也是个眼光独具的挑剔者,吃相腼腆,腌尖得很,于是食不甘味,各种不吃,各种鄙夷。晓飞兄栖居烟台,斜阳若影,车马尤喧。曾行路万里,茶酒伴书。他也曾轻摇鹅扇,沉浮江湖,然而更多的时光他是标准的体制内公务员,风风雨雨数十载,恪尽职守,殚精竭虑,然则仕途坎坷,多鹏息之憾。退休后他静心避居,淡看风月,研艺庖厨,唯求食材新鲜。膳夫之乐,在于厨案与颠勺之间,且无一日之敷衍,无一日之草率。自谓凡夫俗子,普通情怀,不求上进,境界偏低。生平所学,大半为无用之技,唯煮书码字而已。然肉体凡胎,何以超然物外,“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惭愧则个。
在冲杀沉浮的人生中,晓飞乃真的猛士,和绝大多数蓬莱人不同的是,他出生于天津,长成在川滇,他的少年歌行紧随着父母的军旅生涯蹒跚在共和国行进的脚步里。其兴衰际遇和喜怒哀乐无不伴随一个时代的节奏,映射到他的少年情怀中,时或豪情万丈,时或感慨悲歌,时或自怨自艾,时或伤感铭志,最终在随波逐流的青少年模式里,回到了祖籍蓬莱。这些经历以及后来的游历,让这个诗书气华的男人在风烟迷目的江湖和如履薄冰的衙府里淡然无痕。
2022年,晓飞出版了一部随笔集《故国行色》。书里选用的文章,大半是他游历和读史笔记的结晶,这种文字在这个把散文写作当成消遣的时代有点过分用力的意思。从创作的角度看,散文写作已经变成大众消费的文字了,如此情况下,他的《故国行色》却出乎意外地大获好评。
眼前的这部书稿,是他的第二部集子,也是他在《故国行色》之后的勤勉收获。收集在这本书里的散文油烟气更浓郁一些,似乎在有意淡化了学究气之后,看重了人世间的篱落烟火、世事沧桑。那些纯粹的生命快乐和幸福人生,那些苦难中的辉煌,那些记忆中的火花闪耀,均可咂咂味、历历数。
晓飞的姥姥家是湖南,自然有着湘楚文化的传承,而他的父辈却是背负齐鲁文化从山东大地冲杀出境的军人。他身上自带湘楚文化和齐鲁文化的交汇的印记。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以为他的个人成长史虽然伴随着许多励志故事,但总的来说是顺畅的、从容的、一帆风顺的,直到拜读他的这本文集中的大部分篇目,才明白当年父辈的境遇和负累,给了这个从南国回到故乡的少年多大的打击。然而乡间的冬日暖阳与温情,也给了他成长的营养。蓬莱阁下蔚蓝色的大海,雨山脚下田野的季风,乡村中学的走读生涯,都为他成长的生命史里添加了重要的斑斓的文学色彩。
如果一定要为晓飞选定一个文学意义的故乡,那就是烟台。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40余年,他不像那些老烟台人总是以多少带点自恋的视角看待这座城市。一个几乎用毕生之研游走在这片土地上的文化学者,一个时时刻刻喜欢用文学的笔触表达和倾诉的作家,他对这座城市的剖析也是犀利的、中肯的、并且带有文化偏见的。所以他的文字,会给你许多意外的收获和欣喜,给你多重的考量和思辨。
顺便说几句,他的笔名“小非”本为原名,但是在激荡的年月里,年少的他觉得不够响亮,自作主张改成了“晓飞”,然则俗了。后来有些后悔,感觉还是当初父母起的名字更有味道,不过很难改回去了,只得在写文章时捡拾起来,大概是一种眷恋吧!
去年春天,张晓飞先生郑重地委托我为此书作序,但我是个有点拖延症的人,早年不曾如此,近年简直慵懒至极,懒散和拖沓似乎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什么晨兢夕厉什么乾乾翼翼,茶酒做伴,无所用心,以至把这段文字延误了半年之久。其实晓飞先生文友诸多,名家如云,这使我愈发自责起来。今勉为其难,在此祝贺大作面世,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