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武

4年前的1月8号，老伴匆匆离开了人世间，时年82岁。在她去世4周年来临之际，我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60年的伴侣相处，如同过电影般浮现在我眼前。

我和老伴是同乡、同学。上世纪50年代初，我们同在一所中学读书。初中毕业后，我考上了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在烟台。她因为父亲刚刚过世，家中没有劳动力，便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我们结婚后，一直过着两地分居的生活。1983年，她和孩子们的户口转到烟台，从此我们结束了两地分居的生活，实现了全家团聚。但这件事有利有弊：她的户口转到烟台，就意味着失去了21年教龄的民办教师岗位。不过城市户口在当时毕竟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所以老伴还是把它当成了特大喜事，特别高兴地接受了。来到烟台后不久，从老家传来消息说，老家的民办教师全都转正了，一时间老伴的情绪有了很大的波动。幸亏她心路宽，凡事开明，时间不长就挺过去了。她安慰自己说：“这是命运，没有办法，只有服从。”不过，在老有所养问题上，她还是遇上了好时机。有一年，上级推出了一项政策，年满60岁的城市居民，一次性交足一定数额的养老基金，便可以享受退休待遇，工龄按15年计算。于是，她幸运地成为了一名有15年工龄的退休工人，养老金的调整与企业退休职工享受同一政策，再加上21年民办教师的教龄补贴，完全解决了养老的后顾之忧。老伴特别高兴，也很感激党的政策。记得在领到退休证、医疗证和领取养老金的银行卡时，她激动得一宿没睡好。她对我说：“真没想到，我也可以按月领养老金了，也可以享受大病统筹的待遇了。”她还要求等她到银行提取养老金时，我一定要陪她一起，共享这一快乐时刻。到了那一天，她早早起床，做了简单的梳洗，和我一起又说又笑，并肩走进了银行。看到她那由衷的高兴劲儿，我的心也像开了花。

老伴是我家有功之人。我的老母亲和两个孩子全靠她当民办教师挣的工分领取口粮。后来土地下放到户，她一边教书，一边种着4个人的口粮地，十分辛苦。大儿子初中毕业后，有人建议老伴让他别读高中了，下学帮着种地。老伴摇摇头，坚定地说：“我宁肯自己多吃苦多受累，也不能耽误孩子上学这件大事。”

有一年秋天，我回家探亲，目睹了她是怎样度过一个星期天的。这一天，她天不亮就起床，切了4推车的鲜地瓜干，并摆开晾晒。吃完早饭，她又挑水浇了200棵大白菜，还向地里送了5推车土杂粪。下午，全家出动，用人工拉犁种了半亩多小麦。晚上村里演电影，她却留在家里摘花生，直到深夜电影散了，孩子们也都入睡了，村里万籁俱寂，我们家的院子里还亮着灯。

过度的劳累伤害了老伴的身体，她得了哮喘病，血压也很高。来到烟台，她又带大了两个孙子。我退休后，两个儿子另立门户。我和老伴的主要任务是自己照顾好自己。由于她的身体不好，买菜、做饭、收拾卫生等活都由我来做，我们的日子过得很舒心、很快活。早晨买菜遇上天冷，她总是不忘提醒我多穿点衣裳。买菜回来后，她就逗乐地说：“拿过来我看看都买了些什么好吃的。”我收拾卫生、擦地时，她像小孩子一样东挪挪西躲躲，给我让地方，有时还目不转睛地瞅着我，自责地说：“我就是一个没有用的人，什么忙也不能帮。”我说：“千万别这样认为，拉呱说话，与我做伴，对于我们老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相互帮助。”这些简单的话语表达了我们真诚的情感和愉快的心情。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到银行提取养老金，也不再陪我一起去了。就在她去世的前一天，她又提出要陪我一起去，我没答应。我对她说：“现在天太冷，下雪后的路也不好走。等过了春节，天暖和了，我每次都叫你陪我去。”没想到第二天她就突然去世了。我后悔不该拒绝老伴的要求，答应过她的话也无法兑现了。这件事在我的记忆里，想忘忘不了，想抹抹不掉。我无时无刻不在悔恨和难过。倘若老伴九泉之下为此事埋怨我，我也欣然接受，因为她的埋怨在我看来也是一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