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1月03日
尹君丽
画河水畅流起来的时候,登州的记忆就渐渐苏醒了。——题记
画河如画
如果没有登州历史的厚重,蓬莱就是虚无缥缈的梦境,意识到这一点,是在画河里看到云彩的那一刻。
当时,我站在上水门的城墙上,俯瞰周遭,白云悠悠地游到缓缓流淌的水中,与蓝天一起拥抱澄澈的画河水。蓝天、白云、流水,它们才是永恒相伴的朋友,亿万年同行,亿万年相知。就在蓝天的怀抱里,我仿佛听到了云对水低语:卸去尘垢与污泥,你终于可以畅快地做回自己了。
是啊,画河,终于如画,在公元2024年的秋。它从容地从南流向北,带着蓝天和白云,带着欢声和笑语。
它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历朝历代的文字记录里难以找到确切的说法,因为它的存在一定早于这座城第一个文字的出现。有人说,5000年前的蓬莱,海岸线还在如今城市的中央,流淌到这里的河流,毫无心机地汇入大海,沿途的原始森林和流经的河道因为它的路过而丰沛滋养。海水消退,陆地生长,河水滋养过的土地上,出现了人类文明的痕迹,画河母亲河的称谓,当是因此而起。
或许是从被称为西汉的那个朝代开始,它被人类赋予了一个名字——黑水河,也被赋予了守护一座城的责任——护城河。寻仙不遇的汉武帝沿着河流筑了一座帝王的梦,那个梦的名字叫蓬莱。黑水河静静流淌在筑起的城池的东侧,流过一个朝代的繁荣与衰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允许山河由着自己的性子生长,也允许人类由着自己的性子一次次地改朝换代。
唐朝的时候,城池长大了一些,护城河成了内河,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石桥。
宋朝的时候,河水与海水碰撞的地方长出了自然的内湾,船舶停泊,黑水河依然是黑水河。
明朝,一个金戈铁马的时代。可就在这个没有唐诗浪漫也没有宋词婉约的朝代,石桥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画桥”,于是河流也有了美丽的名字——“画河”。只是此时,这个看似柔弱的河流却扛起了更重的担子。它改河道而行,绕水城入海,成为水城、府城共同的护城河。
再后来,它被城市里新来的人们知道,不是因为它是一条流水的河,而是因为喧嚣的“画河大世界”。
直到今天,它才露出自己清秀的容颜。
有人对我说,城市有了河流,就有了倒影。我深以为是。
可我原本以为的是,清澈的画河水,倒映出天上的蓝天与白云,沿河而居、人气聚集、烟火气升腾,这就是一个城市打造被遗忘的河岸的全部价值。直到在史籍里寻找画河痕迹的途中,我沿着河流看到了登州的前世今生,才突然明白,原来,小小的画河见证了如今被称为蓬莱的这座千年古城发展的每一段历史。那不慌不忙的河水流淌的是这座城的记忆,记忆里最生动的,不是蓬莱,而是登州。
忆登州
北宋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重修岳阳楼,向一代名臣范仲淹写信求记,一句“楼观非有文字称记者不为久,文字非出于雄才巨卿者不成著”深深打动了范仲淹。两年后,“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岳阳楼记》横空出世,岳阳楼从此名震天下。
15年后的北宋嘉祐六年,登州郡守朱处约移广德王庙西偏,腾出丹崖绝顶一方宝地,以“方便州人游览”为名,建起蓬莱阁,但是刚刚建起的蓬莱阁并没有让它一出生就扬名天下的雄才泼墨。
又过了15年,蓬莱阁终于等来了一代文豪苏东坡。可是,他虽登上丹崖山,却是去了被西移的广德王庙祷海市,于是《登州海市》史册流传;他虽去了蓬莱阁,却只记了蓬莱阁下观海的景象,以至于我常常遗憾,那时的车马太慢,误了蓬莱与苏轼的缘。毕竟“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千古名句,也是他三登庐山之后才终于咂摸出的美景的滋味。而知登州仅仅5日的苏东坡,在逗留的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里,还没来得及品出蓬莱阁的真味,就匆匆离去。此后的文人墨客,虽有诗词歌咏,却没有一篇能够像《岳阳楼记》《滕王阁记》《登鹳雀楼》一样名动天下。
然而,900多年后的今天,这座没有雄才巨卿为之著作的蓬莱阁却成了四大名楼中唯一一座保存至今、千百年来盛名不衰的千年古阁。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缥缈的仙话,因为过海的八仙,还是因为虚无的海市蜃楼?如果我不曾随着画河的水走向岁月的深处,我会以为仅仅是因为这些。可是,当我随着史料,从这座城的文字记录,推测这条河的走向和意义,才深切地明白,画河的水从来没有变过,它的意义随着这座城的规制而变化;蓬莱阁也从来没有变过,它的闻名,像画河的水一样,因着登州的繁荣与喧嚣,沿着时光的河道涓涓流淌。
朱处约笔下“为方便州人游览”之“州”,是为登州。
登州,从建立之初,就以边防重镇被载入史册。
春秋时,它属牟子国,战国时属齐国,秦朝时属齐郡,汉以后并属东莱郡,在这之前的蓬莱和登州,似乎还没有太为密切的关联。直到唐武后分莱州置登州。
而蓬莱,于西汉武帝时建城,于唐贞观八年设镇,于唐如意元年(公元692年)由属莱州改属登州,于15年后的唐神龙三年(公元707年)撤镇改县,登州治所迁至蓬莱,从此,蓬莱就作为登州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而存在,先领蓬莱、牟平、文登3县,于唐乾元元年(公元758年)改领蓬莱、文登、牟平、黄县4县,直至明初。明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登州升州为府,府治依旧在蓬莱。
蓬莱,这个位于渤海、黄海之滨的所在,总是因为长生不死的仙话让人梦游千载。于是,在传说的加持下,雄才大略的汉武帝8次海上东巡,历时23年,终于在第5次巡幸海上到达登州时,命人筑城一座,聊解寻仙之渴。然而,蓬莱城起,又怎会是帝王向岁月宣战的长生不死的梦,海防边防之重,才是蓬莱城生、登州渐重的根本。
当重兵驻守,外邦使节往来,政客商贾觥筹交错,那座为州人游览而建的蓬莱阁,才真正发挥了作用,那附着在城池之上的仙话才渐渐扎根在厚重的文化根基上,随往来诸君流散于舟车辗转间。
时光流转,千年语歇。当海市蜃楼频频浮现于蓬莱湾畔,我仿佛看到那座古老的被称作登州的城穿透时光的尘,缓缓升起在现世的街巷,欲语还休沉睡千年的往事。
一座从神话中走来的城,让它踏着坚实的脚步,走了千年的,不仅仅是美好的梦境,更是厚重的登州往事。
画河水长,带着登州的记忆,从岁月的深处流向遥远的未来,历史和生活生动地展现在河岸沿线。若干年后的人们,一定会溯流到此刻,历史会记住,画河如画,接续了一座城的千年文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