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强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俺村有好几个爱打兔子的人。

打兔子主要是因为生活艰苦，人们很难吃到肉，故拿兔儿爷撒气。打兔子有好几种方法。一是火攻法，兔子窝一般在人不留意的地方，但再隐秘，总会被人发现。兔子口虽小，但里面宽敞，有生活间、储物室，且四通八达、相互连通。为方便逃跑，外面还有好几个出口，正所谓狡兔三窟。火攻要把兔子窝的出口找到，用土堵上，然后在主洞口生火。兔子架不住烟熏火燎，只能乖乖出来，人们只需耐心“守洞待兔”即可。

二是用猎枪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农村虽家家养猪，但都不舍得杀了自己吃，一般会在年前卖给供销社，卖猪得来的钱用于添置一家人过年的东西及购买来年的生产物资。一家人吃的肉则从供销社买，也就二三斤，按母亲话说，“这点东西，还不够过年塞牙缝的”。因此，有猎枪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兔子身上，枪打的兔子看起来血糊淋淋，卖不上价，但不耽误自家吃。一只五六斤的兔子，足以让一家人过个肥年。

用网抓兔子也是村民惯用的手法之一。找一块兔子常来的地方，把兔子网安下，人拿着棍子或其他东西，在网附近打草惊“兔”。藏在草里的兔子受了惊，不顾一切地逃窜，慌乱中就会被网挂住。据村里架兔子网的大生子说，有一次他刚架好网，发现豆地里有两只在一块堆卿卿我我的兔子。几个男人唔唔噢噢发了疯似的驱赶，只可怜两只兔子没来得及享受柔情蜜意，就一只挂在网上、另一只撞到挂网的树干上，当场毙命了。

大部分狗也能逮兔子，但胶东土狗不行。兔子看到有狗撵它，会跑得像风一样快。如果发现狗马上就追上来了，它立马来个急转弯，这种戏剧性的逃生方式，能把实诚笨拙的土狗甩出老远。兔子会气人，知道狗撵不上它了，就停下来转过身，后腿直立瞪着狗，嘲讽挑衅全写在那张大兔脸上。用胶东土狗抓兔子，大多是“狗咬尿泡——空欢喜一场”。逮兔子得用一种叫“鼠狗”的犬。邻村一个人从外地买了好几条，此狗奔跑快、耐力强，还聪明，能跟兔子斗智斗勇，往往撵得兔子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抓兔子是“老太婆擤鼻涕——手拿把攥”的事。

兔子怕光，也有人夜晚用手电筒照兔子窝。但兔子生性机敏多疑、警惕性高，加上此法带有很大的偶然性，成功概率较低，更像是一个传说。

那天，我和发小牛子在村头玩雪，扭头看见大寒子穿着那双干干梆（用带毛猪皮做的鞋）火急火燎走得一撅撅的。牛子跟他是表亲，便问了句：“叔，你这是上哪去？”大寒子是豁嘴，说话嘴里像含了棵葱，撒气漏风地嘟囔了一句：“打只兔子好过年。”

我们俩听说他要去打兔子，心里的痒痒虫顿时被勾起来了，便跟他一块上了山。大寒子这个人命挺苦，母亲生他那天特别冷，故叫他大寒子。他长得又瘦又小不说，还是个兔唇，快40岁了还光棍一条。倒不全是因丑惹的祸，关键是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这样的家境，谁舍得把闺女往火坑里推。

大寒子打兔子是把好手，他打兔子从来没有空手回来过。就他这手艺，再加上他那副长相，村里人给他起了个“兔子王”的外号。大寒子人好，大方，每次打了兔子，从不吃独食，遵奉“兔生田野，见者有份”的原则，常分一些肉给村里的老人、病人及小孩。我和牛子都吃过他的烤兔子肉。村里的老人神叨叨地议论他之所以能打兔子，是因为他这个“三瓣嘴”就是兔子托生的。他对兔子一族的习性门儿清，能打兔子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我们仨来到了村西的一座小山上。雪还在簌簌地落，满山满野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一些树杈都被压折了。他领着我们沟里泊里转悠，山坡、树林边、地堰子等地方，看得更仔细，还用树枝不停地扒拉那些灌木丛和枯草堆。后来，在一个靠近麦田的半山坡，我们发现了兔子留下的脚印。大寒子看了看，说这脚印是新鲜的，是兔子没有新鲜草吃，跑去啃麦苗呢。还真叫他说着了，我们跑到那块麦地一看，果然叫兔子糟蹋了。

大寒子打兔子和别人不一样，他张罗不起贵的东西，就用自己拣的废旧铁丝做兔夹子。他顺着那一串兔子脚印，下了十几个兔子套。那仔细劲，非半吊子之人所能为。人们都说兔子不走回头路，大寒子却说雪天不同，雪天兔子觉得沿着自己走过的脚印行走更安全。兔子的这种思维让它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陷阱。

第二天，大寒子分给了我家一块兔子肉。那年，我们家是吃兔肉饺子过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