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梅
年,像长了翅膀一样扑棱棱飞过眼前,可我并没找到过年的感觉。为什么日子好了,年味儿却淡了?细想,如今丰富多彩的日常,早已衬不出过年的缤纷,最浓的年味儿似乎都藏在童年的记忆里。
小时候特别喜欢过年,一进腊月门,就用粉笔在黑色炕围上画杠杠。早晨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从被窝里伸出小手擦掉一道。杠杠一天天少,年一天天近,心就一天比一天欢呼雀跃。年少不知愁滋味,根本不理解父母的辛苦,把对过年的期盼没心没肺地缠绕在大人越来越忙的节奏里。
年味儿被母亲缝进过年的新衣服里。再拮据的日子,父母也要从牙缝里省出钱,为儿女准备新衣。母亲说,这日子过的是人气儿和面子,小孩儿喜欢往人堆里钻,穿得体面,父母脸上有光。年三十晚上,枕边整齐叠放着各自的新衣,枕着对年的期盼与向往美美地进入梦乡。那份幸福与满足,凝结成浓得化不开的亲情与爱,愈久愈醇。
年味儿躲在奶奶剪的窗花里。奶奶的巧手远近闻名,她总是自己设计一些有故事情节的剪纸。首先在白纸上画出一幅幅有趣的图案,认真着色之后再精雕细琢。我印象最深的是一套四幅一组的图案:茂密的丛林中,几个孩童在玩捉迷藏游戏——有躲在树杈上的,有在树后面探头探脑的,一个用黑布条蒙住双眼的小男孩正张开双臂摸索找寻。人物栩栩如生,画面生动活泼,色彩艳而不俗。一套剪纸故事连贯,令人遐想万千。
年味儿拌着麦香,揉进过年的花饽饽里。姥姥坐在灶前一边整理蒸饽饽的麦秸草,一边慢悠悠地烧着火。热乎乎的炕上,母亲和四婶围在奶奶身边揉着面团,有说有笑。奶奶身子弱,只管做精细活儿,那些揉好的面团在她手里变成各种面塑和红枣饽饽,剪刀、梳子都像是变戏法的工具。所有的面塑都在蒸熟凉透后着色。奶奶自备一套画饽饽的宝贝家什,细细的麦秸秆是独特的画笔也是兵器,五颜六色的颜色盒和瓶瓶罐罐是她的士兵。奶奶像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元帅,手捏麦秸秆点兵点将,然后,雪白的饽饽上就开出一朵朵美丽的花,圣虫、猪头、金鱼瞬间有了生机。近几年为了省心省力,我们通常都是订做饽饽,但每当忆起当年的画面,还能闻到从岁月深处飘来的麦秸味儿。
年味儿蕴藏在我们家的“小资情调”里。年根儿下,父亲带着我们做梅花。我和妹妹用胶水把剪好的彩纸花瓣粘成一朵朵梅花,父亲负责让它们隔三岔五地开在野外折来的柿树枝上,颇有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之妙。偶尔有邻居来借东西,用讶异的眼神瞅一眼忙碌的母亲,再瞧一眼慢条斯理做着无用事的爷仨,觉得很不可思议。家家户户最忙的腊月末,母亲一个人脚不沾地儿地忙着年,却纵容父女三人如此胡闹,在偌大一个村庄里是绝无仅有的,那些好看的柿树枝就是她折回家的。我们愣是把这件无用事做了若干年,直到姐妹俩先后出嫁。
年味儿裹挟在辞旧迎新的鞭炮声和拜年的脚步声里。大年三十夜里十二点钟声敲响,鞭炮声在山村此起彼伏,哥哥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挂千头大鞭。在噼里啪啦的脆响中,母亲和姥姥已经摆满一桌美味佳肴。一家人围桌而坐吃过团圆饭,首先去给奶奶拜年,然后跟随大人去五服以内的人家。最好是刚刚下了厚厚的一层雪,那样的年有一种独特的圣洁和神秘。小孩不走寻常路,喜欢听脚踩新雪的“咯吱”声,把新棉鞋美丽的花纹整齐排列在雪地上,回首望去,像一列无声的列车从黑暗奔向光明。拜年的人来回穿梭,天黑看不清也会远远互道过年好,孩子们的欢笑声在胡同里乱窜。好像那个年龄段的孩子最喜欢走村串户的热闹和新鲜。女孩子故作矜持地跟在大人和哥哥们身后,出了东家进西家,高声喊着过年好,半推半就任凭老人亲切地拽着小手,把糖果和花生塞满衣兜。
记忆中的年味儿像散落在旧时光里的一颗颗耀眼的珍珠。它们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映亮了无数个没有星星的夜晚,装饰着那些天真幼稚的梦,满足了人们对过年最完美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