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宾
上世纪60年代初,物资匮乏,好多供销社供应春节的物品也是寥寥无几。
那一年,母亲对我说:“我成天忙着织花边,竟然忘了买酒。家里再穷,正月里总会有客,要是吃饭拿不出酒,那该有多么寒碜。我准备了一些地瓜干,这几天你抽空到外村供销社换点烧酒回来。”那时,我正在附近一个大村子读完小。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已做完,便欣然答应。当天傍晚,我来到街坊四爷家,跟四爷说明来意。四爷说:“你来得真凑巧,因为活计忙,我也忘了换酒。这样吧,明天吃过早饭,我在村东等你,咱俩到东南面的富村供销社换酒。我已打听好了,那里还有酒。”四爷身体不甚强壮,走道抬不起脚来,干重体力活根本不行,只能干些轻松的农活。他一向反应迟钝,遇事总是再三权衡,从不吃亏。我从未到过富村,对那儿人生地不熟,能找到四爷这样的伴儿,也是求之不得。
翌日吃罢早饭,我背着一袋子地瓜干,提着一个土陶酒瓶,与四爷登上东口子,经过柘棘茔,从铁口穿村而过,几公里崎岖山路已被甩在身后,再向前走一程,便来到清阳河畔。清阳河又称大沽夹河、外夹河,乡亲们则管它叫大河。这里是“种一棵葫芦爬三县”之地,大河北沿属栖霞,大河南沿分属福山、牟平两县,我们要去的富村正是在福山的地界。当时正值数九隆冬,寒风凛冽,雪花纷飞,我的双手被冻得有些麻木,耳朵也隐隐作痛。走到河边,我不免倒吸一口凉气:这里地势平坦,河水流势缓慢,导致水面很宽,约莫三百多米,浅水处结着冰凌,河中央流水较为湍急,没有结冰。未等过河,我便心中打怵,忙问四爷:“这附近没有桥吗?”四爷解释道:“上游七八里处的河口有座高凳桥,下游十几里处有座公路桥,要想过桥到富村,势必要兜个大圈子。要是那么走,消耗体力不说,要费好多工夫,不划算,不如遭点罪蹚水过河,可少走弯路,直接到达。”
既然别无选择,那就只有义无反顾地蹚水过河了。当下,我们脱下鞋和袜子,挽起裤腿。哟,赤脚踏冰,奇凉无比,这就迫使你赶紧挪步,脚下“吧唧吧唧”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将心一横,咬紧牙关,终于蹚过大河。
四爷来过几次富村供销社,和店员们较熟。店员们见邻县一老一少顶风冒雪走了老远的路,尤其是大冷天赤脚蹚过大河前来换酒,顿生怜悯之心,给予热情接待,很快为我们一一办妥。
归途仍要赤脚蹚过大河。虽说肩上没有重量,但土陶瓶里装满了酒,要小心翼翼地提着,一旦打滑摔倒,那可就功亏一篑了。在学校我喜欢编顺口溜,眼下触景生情,不禁随口编了一首:“寒风舞清雪,四野无人越,唯有咱爷俩,赤脚蹚冰河。”四爷听了嘿嘿一笑:“你脑袋瓜有灵气,把咱俩都编进去了,挺有意思。我没念书,脑子不开窍,就像一盆糨糊,即便憋一辈子,也编不出来。”一路上,我和四爷有说有笑,天傍晌就平安回到村里。
赤脚蹚冰河,委实是一件平常小事,不值得炫耀。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件事却一直铭记于心,它激励我在人生的道路上知难而进,永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