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7月07日
林红宾
西河发源于北面的深山,沿途接纳了好多溪流,流势渐旺,仿佛一群天真烂漫的儿童,一路唱啊跳啊,从故乡西面跑过,汇入胶东半岛颇有名气的清阳河,最终在烟台西侧流入黄海。
少年时代,每逢夏天,我总愿随着一些青年到清阳河洗澡,顺便挖沙蛤、捉河蟹。三伏六月,大雨连绵,清阳河正值盛水期,水面宽约一华里,水中有几处沙渚,上面长满了芦苇。两岸的沙滩上树木不多,倒是蒹葭茂密,葳蕤生光。河滩加上河床,足有二里宽。大河上下,远林含烟,近树吐雾,生机盎然,好一个芦苇荡,好一片青纱帐!
我们称河滩为河荒。进入河荒,便是“二道河”,那是洪水泛滥形成的。涉过“二道河”,手拨芦苇,再走二百来米,方来到主河道。但见河床平坦,略低于河岸,细沙白爽爽湿漉漉的,上面有一些青苔,如同湛蓝的天幕上飘荡着几缕纤巧的碧云。沙蛤又称河蚌,专门在细沙下面安家落户。它们在各自的窝里开了个“天窗”,以便透风通气。好家伙,河滩上的“天窗”密密麻麻的,恍若夜空中璀璨的星斗。用手指下挖寸许,便有收获。“天窗”开得大,下面必定是个大蛤,那沙蛤顶端略黑,下端呈浅绿色,纹路如道道水痕,可好看哩。即便是在枯水季节,河水也能齐到小腿,脚踩细沙向后移动,随着细沙泛起,沙蛤赫然入目,转眼工夫就能捡一抔。用沙蛤做面卤,味道极鲜,堪称美味。倘若在盛水期,沙滩处于水下,则无法猎获沙蛤。有一种小鱼儿,长寸许,肤色跟沙一模一样,趁你两脚在沙中划动,会跑到你脚背上频频亲吻,弄得你痒痒的。你若伸手捉它,它像变魔术般钻进沙里,俄顷,露出个脑袋来,十分专注地望着你,样子好滑稽,见你不理睬它,自会知趣地离去。
河岸有的地方被洪水涮空了,裸露着一些芦苇根,仔细寻觅,可见芦苇根后面有一些小小的泥洞。泥洞与水面齐平,这就是河蟹的居所。倘若伸手掏蟹,河蟹必定奋起自卫,张开双螯,将你夹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一截芦苇伸进洞内轻弹,河蟹故伎重演,牢牢夹住,就不松开,可顺势将其提出洞来。倘若在洞中摸到黏而滑的东西,那就是鳝鱼。你若就势捉它,它会挣扎逃脱;你若抽出胳膊,抓起一把沙子伸入洞内,将沙撒在它身上,然后用力攥紧,便可将它捕获。倘若洞中的东西身上发涩,毋庸置疑,那是水蛇!水蛇虽无毒,在水下不咬人,但你最好趁早弃洞而去。我曾亲眼看见有人从洞中摸出一条鳝鱼,那家伙与水蛇极其相似,通体黑黢黢的,只是身上无鳞,尾巴是扁的,而水蛇身上有鳞,尾巴是尖的,肤色绿莹莹的。
有一次,我们在河中洗澡,看到一位老者头戴斗笠在撒网捕鱼。趁他收网,我们跑过去看热闹,但见网里有白漂子鱼、鲫鱼等小鱼,老者惬意地将鱼儿握住,放进挂在腰间的小渔篓里。小渔篓编得相当精致,里面的鱼儿快装满了。老者收获颇丰,看着人多,便坐在河滩上,惬意地掏出烟袋锅儿抽起了老旱烟。他告诉我们,在大河里洗澡,务必要观察身边的水情,防备晴天发大水。俗话说十里不同天,往往这儿晴天红日,上游却在下大雨,洪水趁你不备突然而来,会对你造成很大威胁,有人为此丧命。如果发现身边的河水泛起水泡、迅速上涨,再往上游望去,可见白花花的水头平推而来,这时就要赶快离开,要不就危险了!我们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附近传来一阵“泼剌”声,循声一看,哟,不远处一泓河水里溅起簇簇水花儿。老者提起渔网就朝那儿跑去,就见他双手一抡,那网就撒圆了,将水花泛起之处罩住了。我们抢上前一看,嗬,网里有一条很大的鲤鱼!老者极其麻利地用手抠住鱼鳃,提起来掂了掂,眉飞色舞地说,这条鲤鱼有十余斤重,多少年也没遇上这等好事!老者解释,这条大鱼是趁发大水来到这里的,不知什么原因,在这里滞留的时间长了,待大水消退,要想离开,怎奈水浅被困在这里。说罢,他用网兜住大鱼,背在肩上,美滋滋地走了。
老者说的不假,洪水来势凶猛,会在河畔上漩出一个狭长的深湾。在我们洗澡的北面河畔上,就有两个大湾,人们称之为“大渟”“二渟”,水面蓝澄澄的,不知有几多深。当时我对湾名甚是不解,后来才晓得“渟”乃河水滞留之意。这湾名取得有学问,前人确有文采。“大渟”“二渟”里有白漂子鱼、麦穗鱼、鲫鱼、鳝鱼等野生鱼。毫无疑问,这些鱼儿都是随着洪水而来的,它们在这儿究竟居住了多久,问及附近的村民,皆一脸茫然。
无独有偶。我二姨的村子地处清阳河上游之西侧,其村北河畔也有一个老大的水湾。水湾长约一里,宽三四丈,占地十余亩,积水呈深蓝色,村民管它叫“后海”,这也是洪水的杰作。
姨夫爱讲故事,说“后海”里住着一个老鳖精。去二姨村子的路紧贴着湾之西沿,每逢我从那里经过时,总是提心吊胆,疾步快走,不敢正视大湾。
上世纪60年代初,人们开始植树造林,河滩造林蔚然成风。“大渟”“二渟”随之被夷为平地绿化起来。十几年工夫,清阳河两岸树木蓊郁,洪水得以驯服。
我参加工作后,被安排到清阳河北面一个村帮助开展群众文化活动。该村拥有千亩河滩林,其中有三百亩优质青杨速生林培育基地。林业队就像管理菜园那样定期为青杨灌溉、划锄。青杨长势良好,拔地而起,亭亭玉立,惹人青睐。这些青杨三年成檩,五年成梁。这儿是省里的造林典型,外地好多单位慕名前来参观学习。每当清晨,我总愿在河滩林里信步徜徉,贪婪地呼吸清新的空气。森林是鸟儿的家园,是鸟儿的舞台。这里的鸟儿约有二十余种,它们各有姿色,唱腔清丽,竞相献艺,堪称绝唱。我时常听得入迷,心弦颤动,乐不思归。我骤来灵感,时常在林中构思,抑或倚树写作。
清阳河两岸分属两个县,两边都有集市,人们往来都要赤脚蹚过去。单人行走尚可,倘若推着小推车或是用自行车带着东西过河,却要大费周折。河中沙暄,车轮易陷,如走泥塘。天气暖和时,赤脚过河正合适,可天气转凉,就受不了了。好在从老辈上就留下规矩,濒临河口的村庄轮流搭桥,大凡“月一”(农历十月初一)搭桥,清明拆桥。那桥是用数十个高脚凳子摆在河中,上铺木板,供人行走。这场景就像一幅传世山水画,蕴含古诗意境。
后来,我调到县城工作,探家之际,总愿抽空到清阳河故地重游,以便采撷一些流失的生活情趣。我发现河床明显降低了,经询问熟人才得知,原来下游有一个山嘴子,清阳河在那儿拐了个急弯,淤积下一大片白沙。有人看好了这些白沙,花钱将那处河段租下,建了一处沙场,生意很是红火。几年下来,那儿挖出一个很大的深湾。每当到了汛期,洪水就将上游大量的泥沙搬运下来,如此这般,河床自然低洼。
岁月流逝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又过去七八个年头了。这一天,我又来到清阳河边,眼前的情景令我大为震惊,当年风景如画的清阳河已被破坏得面目全非……
回到市里,我到水务局办事,局长是我的老友,我顺便说起故乡清阳河的事情。老友学的是水利专业,三句话不离老本行,饶有兴致地告诉我:“这事你放心,国家公布的2021年度淮河流域幸福河湖名单,山东省有6条河流入选,清阳河有幸名列其中!尤为重要的是,为了彻底解决烟台市民的生活用水,兼顾当地几个乡镇的居民,省政府在获得国家财政的大力扶持后,正在清阳河下游那个拐弯的地方,修一座大型水库,因在老岚村南,故称‘老岚水库’,明年即可投入使用。”
老友的一席话,令我振奋不已,打心眼里为清阳河庆幸,为清阳河骄傲!届时,那里定然是波光潋滟,湖光山色,定能吸引人们前去游览观光,寻觅那些沉入水底的清阳河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