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磨坊

2023年07月17日

赖玉华

多少年过去了,梦里抱着村头的老梧桐,又回到往昔、回到磨坊,那份真情又充盈在我的生命里!

上世纪70年代随着农具的演变,多数农村都有了半自动磨坊。在福山城方圆十里的村庄中,数我们东北关村的磨坊最大。每年夏秋季收获之后,磨坊是最忙的时候,繁忙的景象至今仍历历在目。

据老人说,东北关村磨坊所在的四合院,是当时福山首富东北关村大财主赖芳圃给自己建的备用大仓库。它的地盘很大,北面五间青砖砌墙、屋顶用的是上好的青瓦,南面也是五间,西面还有厢房连着过道,门朝西开。门口两旁有两个石礅子,像看家护院的打手,大门门头是青瓦造型飞燕式。院子很大,院子四周是石头拼接成图案的过道,院中间用青砖打着镂空,围起来一块空地,里面生长着很多植被,还有两株榆钱树。榆钱树不是人为种的,不清楚老辈子啥时长出来的。

我家老屋挨着磨坊西面,儿时野性的我常呼朋唤伴到磨坊捉迷藏。老奶奶说里面有个大黄仙会偷小孩,让我们小孩子可别惹它。听了她这个话,我们好几天不敢入磨坊。因为那里确实有个黄鼠狼,俗名大黄仙,窝在磨坊院子草丛里。磨坊存粮必然有老鼠,大院里有家雀飞鸟昆虫鸟蛋,丰富的食粮让大黄仙隐居下来。到了冬天,就没那么多可吃的了,这家伙半夜会出门溜达找吃的,鸡们就遭殃了。

赖芳圃后来当了汉奸,1942年被人“撕票”了,他这个仓库也就闲置起来,后来变成一个小学堂。前些日子和村中老人谈起这个磨坊的历史,老人告诉我,她7岁那年就在这个地方上过学堂,当时的校长也是村里人,家里打了一个轱辘井,说话嗓门很大,训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总是有一套。

新中国成立之后,磨坊又进行了重新规划,小学堂搬离这栋四合院,到了东北关联中。至上世纪60年代末,四合院开始改造,北面东西两头作为磨坊仓库,中间是个大办公室,我记得办公室里面北墙上挂着几张伟人画像。那时候每次看到画像,我们小孩子便爱缠着老人,让他们讲过去的故事,每一次我们都会沉浸在故事里不能自拔。南边两侧的厢房也进行改建,向下挖掘大约1.5米,地上地下整体抹成水泥地面,锃亮光滑。改建后,引进多台当时极先进的半自动磨面机,有专门磨小麦的、玉米的、五谷杂粮的,从而成了一个大磨坊。

磨坊作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副业,给东北关村带来无限的荣光,成了当时最富有的城中村,周围村庄的人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每年麦收秋收是最忙的季节,三邻五村都来这里磨面及五谷杂粮。因为磨口好,分工细致,磨面历经好几道工序。磨出来的小麦面粉分为好几个等级,头麸面,二麸面,黑面,麸皮。磨坊磨的面粉做饺子面细腻筋道,做面条有咬劲且滑爽,一出锅半大孩子能吃好几碗。二麸面蒸出来的馒头也好,刚出大铁锅炸裂得香,调皮的我经常会剥开贴着锅边的、黄灿灿的饽饽,揪吃了一块又一块,那麦香味到如今还记忆犹新。

周边乡邻推着小麦早早到磨坊排号的场景也如在眼前,那也是我儿时玩得最嗨的时候。来磨面的大都会带着小孩,小孩们会不谋而合在一起玩老鹰捉小鸡游戏,弓着腰穿插在大人孩子之间。大人呵斥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机器的隆隆声,磨坊像开锅的热水,沸腾着火红的日子。作为城中村最大的磨坊,善良的村人总是加班加点赶进度,尽量让外村的老乡不空跑一趟。若当天磨不上,便寄放在仓库里,而孩子们则期盼着第二天继续在一起玩。

磨坊存在于我记忆中的童年,那是抹不去的乡愁。磨坊西北有个空置的大广场,广场北面有四个台柱子搭建起的大台子。麦收秋收之后,一年之中会有几次派上用场。以前这是赖芳圃家的戏台,逢年过节会有戏班子来唱戏,做工的伙计这个时候会收到赖芳圃的戏谑:“这个场合穿得这么寒酸,下回别来我这儿做工,丢人现眼的。”教训完之后会打赏伙计两块大洋,让他们买身体面的衣服穿,这是这个大财主的怪癖。老父亲说他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蹲在自己家墙头看戏,为这被爷爷打过多次,墙头厢房屋顶上都有他顽皮的同伴。到了我小时候,也时常有外地杂技团隔三差五来这里演出。白天来磨面没挨上号的外村村民可谓大开眼界,直呼你们村可真有钱啊!村民也向他们搭讪,白天没排上队的,晚上有眼福哈!

负责管理磨坊的是戴眼镜的卫爷爷,打一手好算盘,磨面的加工费算的可是丁是丁卯是卯。我们有时顽皮,人家把麦子放在磅秤时,我们会趁着他们不注意,故意抓一把小麦,那个秤砣就会下沉点儿,老爷爷低头盯着磅秤的尺标瞪半天,自言自语活见鬼。

随着村落的变迁、城市的发展,磨坊早已成为字典里的一个名词。如今每一次回村,我还是会不自觉朝那个方向多看两眼,仿佛要寻找我儿时的美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