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图

套袋时节，家家早出晚归，午饭也在果园里吃。饿了，牛奶、火腿肠、面包等，啥都有。旁边的樱桃树，有红灯、齐早、拉美斯、美早，还有俄罗斯8号、黑珍珠、黄蜜，有酸有甜，用不着喝水，几把樱桃下肚就把饭食熨帖了。套袋时，口干了，随手摘一把樱桃吃了，嗓子润滑，手脚麻利。樱桃就像来自远方的少女，耐不住寂寞，走进热闹的五月六月。它以浑身的通透、晶莹，不论染成哪种颜色，均一腔浓情，不言不语，浸润季节，如一盏盏灯亮在树上，瞥一眼，疲劳顿消，精神倍增。风也会被她诱惑，品尝她的鲜甜。

大自然懂得给人馈赠，入夏瓜果上市，给忙碌的农家解渴增加营养。一日锄地下山，路过菜园，发现草莓红了一片。弯腰采摘诱人的草莓，手轻触，草莓表皮薄薄的硬壳，包裹太阳的味道，积存雨露的营养。边摘边丢个嘴里，入舌甜甜的，涌来少许酸劲。摘一篮子回家，水里漂洗，草莓丝毫不见损伤，这叫自然熟的真货。不知啥时候，父亲摘了七八根黄瓜，母亲拍碎了，蒜泥香油拌起，这属晚餐当家菜。一大盆草莓搁在饭桌上，既是水果又当菜，就着饼子、地瓜干，我们很是喜欢。吃着草莓，一天的劳累在甜酸中消化殆尽。父亲小酌，捏一草莓，入口飘然。

很少有人不喜欢瓜果，众多瓜果中，必有一种最愿吃的。盛夏季节，蔬菜瓜果遍地。一幅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炎热中，汗水流淌，手中活儿不停。上顶炎阳，下踩热土，直到累极了，队长才喊一声，歇歇了。急忙跑到树荫下、有风的地方，闻到风中带有瓜香，立时唤起精神。旁边的西瓜地里，早有熟透的瓜在等待。抱一个，三两人围坐，打开，一人一块，沙瓤闪着无数星星，用嘴吸上去，轻轻啜饮。同伴二林，吃瓜了得，只见他嘴巴来回摆动，瓜瓤在舌头的传送下，几下啃到西瓜皮。这伙计吃货一枚，不吐瓜籽。一个西瓜，他自己包揽一大半。吃完了，一人一角钱，算打平伙。有一种庆红宝西瓜，皮薄，水多，无论啥土壤，只要水肥足，产量高，很兴旺了几年。有时雨水多，瓜会不甜，不要紧，要紧的是它能解渴消暑。割开，挖一个窝，放上一把绵糖，搅拌，和沙瓤瓜差不多。瓜在集市，经太阳烤晒，买回家热乎乎的，不怕，把瓜放进篮子里，绳拴篮子，放到深井里凉浸，把绳子系在井旁柳树上。晚上，拉出篮子，瓜冰凉冰凉，吃下一口，心火瞬间熄了。父亲喜欢吃瓜，喜欢买瓜，却不会挑瓜，买回的瓜不是半成熟，就是不甜，跟黄瓜一个味。我教给他挑瓜的技巧，他记不住，只会用手指弹弹，他偏是耳朵聋，弹等于没弹。买回瓜，如果半成熟，不甜，按老办法放进糖去。父亲不多吃，只吃一块足矣。问他，说是肚子受不得凉。几年后，母亲说，你爹舍不得吃，省下给你们。

有一年，父亲种了半亩庆红宝西瓜，赶上雨多，西瓜熟后，水多不甜，没有吃头。去集市卖，没人过问。有人买，会品尝一块，然后摇头走人。

西瓜多，吃不迭，顿顿用白糖拌西瓜，吃得我们都厌烦了。邻居二叔见父亲卖不动西瓜，就帮忙。集市上，二叔从另一个西瓜甘甜的摊上，买一个西瓜，做样品，品尝者点头，瓜很快卖掉一车。第二天，父亲不用二叔帮忙了。二叔问为啥？父亲说，我会卖瓜了。父亲背后说，你二叔这是骗人，人家买了瓜会戳咱脊梁骨的。到了集市，父亲不用别人家的瓜做托，依旧卖不动，把瓜大都送了人。从此，父亲不再种瓜。他说，种西瓜不如种黄瓜，西瓜熟了解渴，不当菜吃。

父亲喜欢赶集，自行车车把上挂个人造革皮包，赶集回来，里面鼓鼓的，有杏有桃有李子，还有甜瓜。白银桃，肉质脆甜，水蜜桃嫩甜，饭前吃水果，食欲大增。每每赶集回来，我们会立即接过皮包，分吃里面的水果。

晚年，没牙的父母吃不动瓜果，只吃面瓜解渴。我每次回家，都会买上几个面瓜，父母放一块在嘴里，慢慢化掉、吞咽。闻着甜香吃起来没味儿的面瓜，父母却香甜地吃着，他们把往事一起放在嘴里咀嚼，自是别有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