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祖屹

又到年根了。年近耳顺的我，第一次坐在案前，认真地回忆着我前半生中与过年有关的故事。从小捋到大却发现，与过年相关的几乎都与吃有关，不禁想起小时候姐姐们给我起的外号“吃食种”（真没有时下流行的“吃货”好听）。有人说，好吃的人都是情商比较高的，我很认同这个说法，比如苏轼，比如陆文夫笔下的美食家朱自冶等都是我喜欢的人物。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时过年有美食，但是美食的概念与今天是大不相同的。我父亲长年在外地工作，偶尔回家也比较严肃高冷，我却最盼望他回家过年，因为我们家过年的“四大年菜”一般都是由父亲亲自操刀的。

第一道年菜叫炒鸡瓜。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至今我在外面的饭店里没有见过。用鸡丝、酱黄瓜丝、姜丝、葱丝、香菜梗等炒制，既可以当热菜吃，又可以当凉菜吃。这道菜备料很繁琐，几乎每一样都要切一小盆。记得每年腊月廿九前后，母亲就在家切这些备料，一切就是大半天，父亲只管掌勺。这道菜最讲究的是酱黄瓜，一定是脆脆的酱的咸口黄瓜，不是盐制的，而且要选比较粗的才好切丝。那个年代菜店里有卖的，现在市场上几乎看不到了。前几日，我从网上买过一次，又细又蔫儿，还是甜口的。

第二道年菜是猪蹄冻。我是从上初中开始，从哥哥手里接过拔猪蹄毛这份活儿的。腊月里要去菜店排队把猪蹄和猪头买回来。因为我家人比较多，每年都有一个猪头、四个猪蹄的年货票，但猪头、猪蹄的毛总是比较多，要用熬沸的沥青或松香拔干净，难拔的缝隙里还要用烧红的铁钩烙几遍。因为气味比较重，所以这些活儿都是在院子里干的。虽然天气很冷，但一想到香喷喷的猪头肉和滑溜顺口的猪蹄冻，我就乐此不疲地认真完成任务，为此还受到父亲的口头表扬，这是很难得的。

第三道年菜是隔年菜。意思是从腊月吃到正月。用淡干的劳子鱼（鳐鱼）、猪肉丸子、冻豆腐、海带丝、大白菜炖制而成。劳子鱼要先腌制半天，再勾芡炸熟才可与其它食材一起炖。炸劳子鱼的火候、味道是这道菜好不好吃的关键。

第四道年菜是熏鲅鱼。鲅鱼要先腌制再炸，然后将腌制的汤料泼在鱼块上熏蒸。因为这道菜的咸甜口不好掌握，所以从备料开始就是由父亲一手操持，至今我也做不出那个味道来。

除了熏鲅鱼，其它三道年菜我每年都要做。虽然都是父亲教的手艺，但吃起来味道儿已大不如从前了。

以前，我总觉得，年味儿是随着食物的极大丰富逐渐淡下去的，但今天我才突然发现，年味儿其实是随着我们长大，随着一个个小家庭从父母身边独立出来，随着父母的相继离世才越来越淡的。年味儿，其实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的味道，是兄弟姐妹结伴走街串巷拜年的味道，是孩子们在家里下饺子时放鞭炮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