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30日
牟民
还沉醉在春的意念里,夏已无声无息地漫卷而来。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是路旁一片片黄色的矮化灌木女贞,前几天,它们还嫩黄着,打眼望去,误认为是冬青。可立夏前,那些女贞球忽然膨大头颅,且嫩黄渐次变鹅黄,如涂了一层油膜,黄得亮眼,黄得养眼,人们情不自禁感叹:这么好看!
这个黄色让人自然联想到麦子,麦子没黄,它倒先黄了。门前带刺的玫瑰,看到女贞呼啦啦黄了,也跟着着急。
夏天来了,要说疯长的是蜀葵,从地面起,便冒出方瓜似的绿叶子,一天不见,它蹿高一头,密密麻麻地拥挤着,等长到人头高了,立马开出大红花、大白花或是大黄花,浓烈而葳蕤,仿佛要把夏搂入怀里。不过,它开得太迅捷,不到半夏便枯了,很为它惋惜。要是能开满夏季,可奉它为夏的花王。蜀葵俗名饽饽花,是一种能解毒的药材。见到蓬勃旺盛的蜀葵,我便会想起母亲患胆管结石住院时,有人给了一个偏方:将成熟的蜀葵和河蓼(俗称为河柳)剪碎,放阴处晾干,烧水喝,能够消炎止疼。我满山、满沟寻找蜀葵和河蓼,给母亲烧水喝,竟然五年没犯病。每次看到这两味药材,我便蹲下抚摸,满是敬意。
乡间路边的艾蒿,由绿变深绿,叶子背面泛出一层白,浓浓的味道四处飘散。黑麦草、地绷草等绿了一地,脚踩上去,暄腾腾的;山面汤生来绵软软的,趁着好时节,也挺起腰杆儿,擎起花朵儿,就连纤细的麦粒蒿,也长成了小树模样,挤占高度;泥胡菜,我们叫它土苍疙,也要崭露一下,不再局限生长在地面,摇着一头花儿,跟苦苣菜比高矮;淡黄的山麦子也可以拔了,用其纳箅子、锅盖,做出的饭带有一股草香。
早晨,草挂了露珠,经一夜抚摸,蓬蓬勃勃的,好不精神。草叶也硬了一把,可以擦划一下往来的人。等经过一天阳光的暴晒,各种草会在傍晚时软绵绵地沉浸在霞光里,舒服地小憩片刻,等晚风吹来,它们再次清醒。晚霞常常是无风的,风在春天刮累了,它被热烈的阳光挤走了,要来时,便携着雨。温润的气候,不冷不热是初夏的特点。地里的麦子开花后,跟着鼓浆,根部已微黄,麦穗青黄,嗅到一股淡淡的麦香味儿。鸟儿肯定也嗅到了麦子快要熟了,在麦地上空飞行,不断落下,催着麦子成熟……
苹果园里已经分不清有多少棵树,叶子覆盖如绿色的海洋。果子藏在叶子后面,暗地里使劲。生命在这个最美的季节里,抓紧时间疯抢空间,有时候我惊讶万物的野性,散漫、无节制。走着看着,脚边被葎草(拉狗蛋)拦住裤脚,这家伙现在还不成气候,它黄嫩的茎叶,不经意就碰断了。要是在盛夏或是秋天,碰上它如此拦你,会给你留下一道道伤痕。各种生物不论有无意识,都在填补夏天的空白。如果在晚间细听,必定会听到吧嗒声,那应是茎叶膨胀的交响曲。
最能体现夏意的是劳动者。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夏天已到来,潜意识里仍是规律地踩着节气走。早晨起来,拿着小扒锄,到花生地里,清棵蹲苗去。在过往的记忆里,一片片花生冒出来,趁着空闲,赶紧去帮花生一把,让幼苗的茎基部露出地面,提前接触阳光,改善花生茎基部湿冷的环境,使其早生快发。蹲在地里,握着小锄,将一墩墩花生四周的泥扒开,将叶子露出,围成一个窝儿,四面松散的泥土可以让它更好地生长。泥尘温润,不免沾了身子。赤膊光腿,正好享受泥的抚摸。
等太阳升高,散工回家。在村边河里,撩几把水,冲洗掉泥尘。夏意漂浮在河上,河水不再凉,温吞吞的,恰好适合人体的温度。
吃了饭,女人们继续给花生清棵,男人们则忙着往麦地边送粪。等麦子收割,快捷地把粪撒到地里,赶时间种上麦茬苞米。虽然不太忙,但人人心里憋着一股劲儿,节省着力气,准备抵御麦收的苦累。
女人们早做好打算,发一锅白面馒头,或者一锅窝窝头,看看咸菜缸里的咸菜,拿出罐子里腌的几个咸鸭蛋、鸡蛋,煮了尝一尝,看是否有咸味儿……
初夏的味道在乡野里飘散,季节的脚步在村里咚咚响起。沉醉在温润气候里的村人,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出门见面,打个招呼,并不多言。除了好好享受这个氛围,脑袋里还想着农活儿。
初夏过后便是仲夏,热气如浪扑来,流汗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