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

新一年的高考近在眼前，不由得想起当年我的高考。

那是1981年。那时的高考录取率很低，被人们称为“千军万马挤独木桥”，被我们村的人幽默地称为“屎壳郎变知了”。

那时，人们的日子过得不富裕，做学生更苦：每顿饭四两窝头，经常蒸得半生不熟；菜是一碗清汤，经常莫名其妙地漂着黑压压的蜜虫。因为吃不饱，同学们个个面黄肌瘦，再加上没黑没白地用脑，导致健康状况极差。我在课堂上站起来回答问题，常觉得眼前金星乱飞，头晕目眩的。

终于拼到高考到来。7月5日，我们离校。那天中午，食堂改善了最后的午餐，用海带和全面粉的馒头为我们送行。那满满一大碗的炒海带啊，虽然不见肉星，但是闪着油光，吞着爽滑，吃着真香，吃完一碗，还允许吃第二碗，管够儿！当天傍晚，我回了家，母亲一见我，先是撩起围裙擦泪水，因为当时的我，已瘦得不成样子了。之后，母亲便蹲在一口借来的平底锅前，为我烙喜饼，准备我去县城高考三天要吃的干粮。喜饼用的是白面和白糖，还打进了好几个鸡蛋呢。烙好的饼，圆月似的，金黄色，厚厚的，透暄的，香香甜甜，好吃极了——那是当时只有大姑娘小伙儿结婚时才能尝到的美食啊。母亲共为我烙了16个喜饼。夜里，她还在院里点燃几炷香，逼着我，哄着我，在繁星闪耀的夜空下，跪下磕头，求老天爷保佑我考好。

第二天，我背负着16个饱含父母期盼的喜饼，骑着家里那辆“大国防”自行车，去30公里外的县城赶考。三天里，我幸福地吃着母亲烙的“喜饼”，喝着顺口的温开水，每门功课都考得很顺利。7月9日下午，最后一门课英语也考完了，同学们都准备启程回家。这时，教我们语文的班主任忽发奇想，竟个人出钱为我们买了电影票，让我们这些农家子弟在县城的电影院里看了一场电影。要知道，那是我们平生第一次不在乡村的露天地里看电影啊！

我们激动万分地进了电影院，觉得楼上楼下到处都像龙宫似的，富丽堂皇的。尤其那座位更神奇，坐下时它是平的，稍微抬腚，它就吱嘎叫着劲头十足地往高处弹呐。于是，电影开演前，有不少同学调皮地抬腚、落身，影院里腾起密集的吱嘎吱嘎声，还有欢欢畅畅的哈哈笑声。当晚看的电影我永生难忘，是《喜盈门》。熟悉的乐曲、熟悉的风景、熟悉的家长里短、熟悉的人情世故，每个镜头、每个人物，都让人感觉亲切；每句对话、每次争吵，都使人心灵受到震撼；王玉梅、洪学敏、温玉娟、马晓伟……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从此烙在心间，成了我们的偶像。

看完电影，我们才突然像饭后回味似的，明白了班主任请我们看电影的寓意：喜盈门！喜盈门！就像母亲为我烙的喜饼一样，其中饱含着太多的祝福。喜盈门！喜盈门！我们挺过了巨大的压力，迈过了高考的门槛，意味着我们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们了。我们正从少年走进青年，从懵懂走进成熟，也即将从农村走进城市，从苦寒走进幸福——多么深情的一场电影，多么浪漫的一个夜晚啊！

第二天，我没吃早饭便启程回家，因为在县城多住了一夜，母亲的喜饼已在前一晚上被我吃得渣渣也没剩。尽管在烈日下饿着肚子赶长路，但我蹬着车子，仍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8月1日，高考成绩公布；

8月2日，我喜气洋洋地坐着长途汽车去县城进行体检；

8月3日，回校填报高考志愿；

8月25日，我喜出望外地接到了红彤彤的名牌大学录取通知书；

8月31日，我背起行囊坐着火车越过平原跨过黄河去大学报到；

9月3日，我在大学给班主任写信，信中称呼他是“恩师”，感谢他两年来扶持我如愿地走过了可怕的“独木桥”。

班主任回信说：“恭喜贺喜！为你的全新生活而高兴！而我，生活依旧，带毕业班，黑白拼搏，为迎接新的一年的高考而拼搏呀！咱是人民教师，不敢误人子弟，只能持之以恒……”

读着恩师滚烫的字字句句，坐在阶梯教室里的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高考，难忘的高考，让人吃尽苦头的高考；让人感到自豪，又无比幸运的高考。“那不能毁灭你的，必将使你变得更强大！”是的，战胜了当年高考的人，后来的人生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了；更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一代青年蓬勃进取、傲然前行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