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民

那年送走了高三，新学期开始，学校又让我教高三。第一堂课，我布置了一篇作文，想摸摸这个班的作文水平。作文用的是2010年全国语文高考看图作文：三只猫对着桌子前四个碟子里的四条鱼，第四只猫扑向桌子旁边，捕捉住了一只老鼠；那三只守着鱼的猫，两只无动于衷，只想着享受眼前的鱼，一只很惊讶地对另两只猫说，都什么年代了，有鱼吃还捉老鼠！不免嘲笑那只捉老鼠的猫。

这幅漫画立意很明确，猫的天职就是捉老鼠，它的价值只有在捉老鼠中，才能够体现出来。无论条件怎样变化，你不能够坐享其成、躺平、不思进取。失去了自己的职责，就失去了捉老鼠的本能天职。

可以围绕责任、进取、自强、实现人生价值等方面立意，提出观点，阐发议论；或者以此立意写记叙文。

没想到，学生有三分之一立意脱离了材料的原意，写猫的不同选择，两种不同的人生；还有的写猫的善良，面对鱼无动于衷；有的写不能够忘记过去，要吃水不忘打井人。很少有完全符合题意的。我询问了几名学生，他们回答：老师，猫为什么要捉老鼠？有鱼吃就行了，有人供给鱼，不是很好吗？

我说，猫的天性就是捉老鼠，老鼠和猫是一对天敌。如果一只猫不捉老鼠了，就不是一只好猫，没有实现猫的价值。

这不埋怨学生，只能够说学生没有生活的观察积累，没有对猫的深入了解。他们所见所闻，都是一些媚态之猫、宠物之猫。

不过，学生林晓明的作文引起了我的兴趣。

他写的是议论文，选取的角度很准确：咬死一切老鼠，做一只好猫，实现猫的价值。他选取的论据是《甄嬛》，先是写甄嬛的聪明才智战胜了所有对手，实现了人生价值，是一个好猫。皇帝雍正战胜了众多的对手，也是好猫。皇太后更是了不起的好猫，能够统御后宫几代，享尽人间富贵。反之，华妃等不是好猫，最后被对手吃掉了，成了鼠辈。

你不能说他论据的选择跟观点不符，可论据却不是大气的，都是宫廷里面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面对权力的贪欲以及邪恶。怎么论据就没有正能量的英雄呢？

我给他打了45分，然后找他谈话，提出论据的不足，要开阔眼界，多用一些正能量的论据。

林晓明不置可否。他擅长议论文，语言犀利，脱了学生腔，可后面每次作文，包括几次统考，所用论据还是全来自《甄嬛传》。每次作文分数，他都在50分左右，有一次作文竟然打了55分，这不倒翁论据他似乎得心应手。

第二年高考来了，作文题是阅读下面的材料，根据要求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近年来，素有“语林啄木鸟”之称的《咬文嚼字》开设专栏，为当代著名作家的作品挑错，发现其中确有一些语言文字和文史知识差错。对此，这些作家纷纷表示理解，并积极回应。中国作协主席铁凝诚恳地感谢读者对她的作品“咬文嚼字”；莫言在被“咬”之后，也表达了自己的谢意，并表示，请别人挑错，可能是消除谬误的好办法。

学生下了考场，我问了问，都选取了哪些角度，大家基本都是从读者的角度来议论，要勇于质疑、求真。

我问林晓明。他把腰一挺说，老师，今年作文不难。他是从作家角度来写，面对纠错，作家要坦诚，要虚怀若谷，比如甄嬛就是一个虚怀若谷的后宫佳丽，善于向人示弱，让别人指出不足，能把周围的人团结起来，共同对敌。她坦诚待人，以她的胸怀感化人，培养了共同对敌的死党眉庄、敬妃、端妃等，增加了胜利的砝码。

我心里感叹：你呀，怎么又是《甄嬛传》？

看他胸有成竹的神态，我只能笑笑说，希望他马到成功，心里却为他担心。

高考揭榜，林晓明语文考了110分，在班里是中下游。他对了高考答案，作文顶多45分。这就是说，他用《甄嬛传》里的论据并没给他添彩。他十分后悔地跟我说：“老师，您说得对，吃亏在论据上，还是得多读书，多掌握些正能量的论据，不能用不倒翁论据。”

虽然总分过了本科线，但他选择了复读。第二年，语文高考得了130分，他跟我说，他把近十年的感动中国英雄模范人物事迹全背下来，不再用《甄嬛传》作论据了，他估计作文不少于5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