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06日
戴发利
城市里的这片麦田应该有好多年了,但过去它夹在一片城边村和一处商贸城的后面隐藏着,我不知道。多年来无数次在它附近路过,我都是匆匆而过,目不斜视。
现在,一条新开的城区主干道路穿透了村庄和商贸城,麦田就从“深闺”中走出来,赫然出现在路边,显露在川流不息的人的目光里。
进入六月,就迎来芒种节气和端午节日,夏的气息扑面而来,麦子也该成熟了。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路过这片麦地。蔚蓝的天空,几团白云在漫无目的地随意飘荡,阳光下的麦田闪烁着一片金黄。这金黄,既是麦子本身的颜色,又被太阳的光辉浸染着,晃动着晶亮的光泽。
这些年,我对麦田竟有些陌生了。
我生活的这片土地,也是我的家乡。小时候的田地里是无尽的小麦、玉米,如今到处都种满了苹果、樱桃。水果给乡亲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麦子就逐渐淡出了。
不过,过去那些关于种麦子、收麦子的景象我从未淡忘、从不陌生。看到这片麦地,我记忆里关于麦田和麦子的一切都涌出来了,就像看了千遍万遍、暂别片刻又重逢的老朋友。
这是在城市中难得一见的大片土地,有近百亩,显示出了沃野田畴的气势。我踏入了田垄,微风摇曳中,麦子们整齐划一,成行成列,齐刷刷地向我俯身而来、又仰身而去,摇摇晃晃,舒缓而随意。我认为,麦田对我的到来也没有丝毫的惊讶,就像多年来我天天在这里,待我如朋友。
它们让我想到前些天朋友在西安兵马俑参观给我发来的照片,这些麦子有着秦始皇麾下千军万马的壮观,颜色和阵势都有些相仿。
我蹲下身,田垄里一片温热,几只小虫有的在攀爬、有的在飞翔,一棵棵草顺势在麦秆上依附着,被我连根拔起。田垄里安安静静,只有微风轻轻掠过的鸣响。道路上川流的车声和远处传来的城市生活的各种回音,越发显得旷野寂寥。
这些麦子经过抽穗、灌浆,已经几近成熟,麦粒鼓鼓、紧致、金黄。
麦子们似乎也对自己从去年秋天、冬天到今年春天的生长季很满意,感觉没有辜负天地赋予的阳光、水、空气的滋养,没有浪费耕种者的耕作、管理,它们已经准备好了向大地和耕种者献礼。此刻,它们安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收割。
麦穗一身芒刺,细密地朝向天空,精心保护着饱满的麦粒;秸秆一根根纤细、挺拔地顶着厚实的麦穗。
又一阵微风过来,风中是黄土、麦粒的味道。小时候,拽下一根新鲜的麦穗,用手一搓,浑圆而湿润的麦粒便聚在手心,一仰脖倒进嘴里,那麦粒啊,越嚼越甜。不过,就像生活还要时不时地给你一点风波一样,你要小心不能被麦芒卡住嗓子眼。否则,会令你奇痒难耐,非要把你和家人朋友忙活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一番,才能把它吐出来或吞下去。
我又向远处望去。在远处,我似乎看到了小时候村庄那一片广袤的土地。金秋时节,澄空碧透,乡亲们在翻耕得油亮的土地上播种小麦,刚撒下种子的田地里,平整松软得让我真想在上面打个滚、睡一觉。隆冬时节大雪厚厚地盖住青青的麦苗,雪是冷的,可雪做成的被子又是暖的,让麦苗趴在里面舒舒服服地度过寒冷的冬天。春日里返青、起身、拔节、孕穗,麦子一天一个样地成长。
我似乎又看到了小时候乡亲们挥汗如雨地收割,打麦场上连轴转地脱粒、晾晒、收仓。平日里黑漆漆不通电的村庄,此时发电机轰响着,把村头的电灯点得雪亮,打麦场早已用大个的石碾压得平整光滑如镜。村庄一片沸腾,最高兴的当然是孩子们。在灯光下、在高高的麦秸垛上尽情地滚来滚去、爬上爬下,麦秸垛再高孩子们也不怕,麦秸软得像炕上的棉被……
麦子,这珍贵的收获,过年过节的白面饽饽、热气腾腾的饺子、大碗的面条,都是用汗水换来的。
夕阳下,我离开了寂静的麦地。我知道,收割机很快就要来了,麦子将完成它在地里的使命。
我预感到,在城市化的浪潮中,这片麦田终将会不复存在。于我而言,每次就餐时,不应只记得超市里的面粉,忘记麦田里的麦子——就像故土,从未忘记,也不敢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