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阿芳

时光荏苒，伴随着金黄的麦浪悄悄进了农历五月门。

一大早，我刚起床，老家村里的堂哥就打来电话：妹，初四别忘了来家拿东西，村里人给你的粽子，还有鸡蛋、鸭蛋、鹅蛋，现在都送到我家了。章老太还特意来叮嘱我，初四一早给你去拔艾子，到时一起拿走……

也许是因为听到久违的乡音，我不觉有些兴奋，吵到了熟睡的儿子。他睡眼蒙眬：妈，端午节我不一定能回老家了，你回去时别忘了把我给章老太买的好吃的带上啊。

说完，他翻了一个身，又沉沉睡去。

儿子的话在我的记忆中荡起了涟漪，端午节温暖的触感在乡村质朴的纹理中悄然着陆。

我的老家是一个临海的小渔村，村南是芦苇塘，塘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滩涂。

那时的芦苇真茂盛，一个芦苇塘就是一片青纱帐。我们老家包粽子的粽叶用的就是芦苇叶。一个芦苇塘基本上就能满足我们村里人所用的粽叶。

小时候，芦苇茂盛稠密，芦苇叶很宽大，感觉一片叶子有小孩子的巴掌宽，厚墩墩、翠绿的，乡亲们去芦苇塘打来大大的芦苇叶，回家洗净煮好泡一夜，第二天装入泡好的糯米，再放点红枣花生，包好后煮三四个小时，香喷喷的粽子就出锅啦。

用芦苇叶包出来的粽子，扒开外衣，里面白色的糯米被浸染成碧绿色，光是看颜色就让人止不住口水直流。芦苇叶的清香、糯米的甜香，一直到现在，吃过天南地北的粽子，我还是认为最地道、最传统的还是老家乡亲们包的糯米红枣花生粽。

在我们家，端午节总是过得很隆重，仪式感很足。

每年的五月初四晚上，父母总是睡得很晚，连夜做端午节的准备工作：煮粽子，煮各种蛋，有时竟然还有几枚芦苇塘里的鸟蛋。

端午节这天，天刚放亮，我们就在满屋粽香和蛋香中醒来。如果我和弟弟赖床不起，父亲就会趁我们不注意，偷偷放几个滚烫的鸡蛋在我们的被窝里。睡眼惺忪的我们被滚热的鸡蛋一烫，大叫一声，睡意全无，然后在父亲开怀的大笑中起床。

此时，大门上早已挂上了新鲜的艾蒿，静静地散发着药香；院子机井旁清澈的水桶里已经泡上了新鲜的大蒜，还有红艳艳的水萝卜顶着翠生生的绿缨子，这些都是菜园里自己种的。

我和弟弟会很自觉地舀上一瓢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全部灌进肚子里，自己家机井的水甘甜清冽，带着大蒜和果蔬独有的清香，沁入心脾。

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知道，端午节这天，大清早喝上这样一瓢水，一年不会生病不会肚子疼呢。

艾香、粽香、蛋香，母亲的笑脸，父亲的恶作剧……是我端午节定格的快乐记忆。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只知道端午节与屈原相关。刚读书的时候，语文老师告诉我们，五月初五端午节就是为了纪念爱国诗人屈原。

长大后来到江南，才知道端午节除了纪念屈原大夫，还有另外一个说法，至今在古吴越的土地，即如今的江浙一带广为流传：端午节是为了纪念含冤而死的吴国大夫伍子胥。

伍子胥在历史上有记载，为过韶关一夜白了头发，可还是没落个好下场，被吴王赐死，沉尸水底，最后变成了涛神。百姓为了缅怀他，五月五日迎涛神，渐渐演变成了如今的端午节。

不管是郁郁不得志自沉汨罗的屈原，还是冤死被抛尸江水的伍子胥，都已经成了一种记忆、一种追溯、一种中国文化沉淀里的传承。而流传了两千多年的这个节日，则在岁月的长河中翻新出许多生活的韵味。

譬如平常乡下的端午节，更是令人念念不忘，记忆犹新。

记得儿子一周岁那年端午节，适逢新麦成熟，敏感肤质的儿子，可能是因为在麦场中打了几个滚，一会儿的工夫，他浑身起满了红疹，忍不住挠个不停，皮肤都挠烂了，难受得日夜啼哭。

大小医院都去看过，吃的抹的药买了一大堆，可是无济于事。痒一点也没缓解，我们也一筹莫展。很快，儿子生病的消息传到了老家。

老邻居章老太不知怎么寻了一个偏方，她颠着小脚，去田边采回了艾蒿，让我父亲连夜送到我这里，煮水给儿子进行药浴，煮蛋剥皮给儿子全身按摩。

身为医者的我们，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给儿子试了试，奇迹真的出现了，两天后儿子身上的红疹开始消退，一周后皮肤竟然光滑如初。

章老太也就从那年开始，每年端午节前夕都会去没有污染的田间地头采艾蒿，有新鲜的，也有她晒干的，捎来给我。

也是神奇，年年艾汤沐浴按摩的儿子，皮肤病竟然再也没发作过。

如今，父母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章老太的这个规矩依旧没有改变，带着乡亲满满深情的艾蒿，年年都是如约而至。

每每和儿子谈起故乡，我总会把这段往事讲给他听，当年牙牙学语的奶娃，如今也长成了英俊青年。章老太今年也88岁高龄了，现在，只要儿子回老家，第一个去探望的人总是章老太。

二十多年的光阴转瞬即逝，章老太的一把把艾蒿，带着远古的药香，在岁月的年轮里静静地闪烁着慈爱的光辉。

如今的端午节，虽然父母已经作古，但父老乡亲们还是没有忘记我这个姑娘。眼前是乡亲们自己包的大粽子和带着粽香的土鸡蛋，来上一口，熨帖到心底。

如今，我已人到中年，总是情不自禁地回忆童年的往事，端午的童趣宛然就在眼前，一切的一切就像发生在昨天，转身就可以看得到。

数日来，温和的母亲、朗逸的父亲、善良的章老太、淳朴的父老乡亲，蒙太奇一般在我的脑海中不停闪回。

难忘乡情，情满端午。

故乡，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