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味道

2024年06月11日

牟民

端午节恰在仲夏,气温回升,各种植物恣意疯长,到处攀爬。时空里明显多了成熟的味道,草木呼吸不再微弱,一股生气在大地上游动。各种生命踏着季节的脚步,在盛夏前,迈向成熟之境。

有了适宜的气候,睡梦也格外香甜。凌晨四点左右,天便大亮了。可梦在继续,生物钟有自己的规律,不睡足那就继续做梦。街上有货郎走过,听他摇着拨浪鼓,嘴里如唱歌般吆喝着叫卖五颜六色的线,村人称作撸束线(方言,五彩线)。母亲上前,买下红绿黄颜色,回家后剪成半尺长。剪着剪着,手里空了。母亲叹息一声,跑到织布机前,嘴里说:“没钱买撸束线了,把这布线头剪下,染成各种色,也可以做撸束线呢!”母亲动作迅速,几个转身,手里的织布线头就成了货郎手里那样的撸束。我们高兴地赞扬母亲,手真巧。忽然感觉手腕勒了绳子,跟着脚踝也勒了绳子,有了紧固感。耳听得一声喊:“起来,都起来,日头快照屁股了,快起来,到山里拉露水去!”

我们兄妹几个立即爬起来往山里走,一边走一边看母亲给缠在手腕上的撸束,甩手、迈步,雄赳赳气昂昂的。

满山晃动着拉露水的身影,早去的往回返。太阳没冒头的田野,寂静无风,听到各种植物的呼吸,洗净了飞尘,用清新的气息洗刷来往者的心肺。我大口呼吸一番,心里瞬间亮堂,情不自禁奔跑起来。没几步,鞋湿了,裤脚也湿了,要的就是这湿劲儿。谁湿得透,那就是真的拉露水。我会在草里打个滚儿,凉凉的露水把我浑身的晦气赶跑了。跑到草深处,双手在草上来回摸,摸了两手掌露水,就往脸上捂。再摸露水,往脸上捂,如此三四次,脸湿了,上下轻轻搓搓,露水很快洇干,神情大悦。母亲说,用端午节早晨的露水洗脸,会清醒一整年,而且少病灾。是否真实,谁也没有证实过,但此刻,却有一股清气在脸上升腾,仿佛草的呼吸轻轻掠过。手腕上的红绿撸束,也沾了露水,色彩愈加鲜艳。那红色仿佛深入到血脉里,那绿色涌上心间,快乐异常,好想让世界分享我的欢乐。各种草啊,看我快乐着,它们也都快乐着。

一边走一边闻着各种植物散发出的味道,随手拔下山麦子和艾蒿。艾蒿驱毒辟邪,它们大口呼出自己的气息,等我们来采。太阳出来时,我们回到家,把山麦子和艾蒿捆整齐,放在门楼下,院子内外充满了艾香。

让我们快乐的不仅是拉露水,还有早饭吃粽子。每逢吃粽子,父亲就会对我们说:“这是纪念屈原,他因为报国无望跳江了,咱们给鱼吃粽子,省得鱼吃屈原。”我会问:“屈原早就去世了,骨头随着水漂走了,鱼吃不着他,咱给鱼吃粽子,不是骗人吗?”父亲耸了耸肩头,点着我的脑瓜说:“不是叫你真给鱼吃粽子,而是要用心纪念。记住了,人要爱国,忠于国家。”

而母亲却另有一种说法。要夏收了,吃粽子是让你攒足劲儿,不要有困难就跳江,即使流血流汗也要把日子过下去。父母早年不了解吃粽子和屈原投江的深层含义,后来听人讲解,便以自己朴素的理解来看待屈原跳江。我们把粽子扒开,先咬三个角的花生豆,在嘴里嚼半天,再吃粽子米。忽然咬到一块白膘肉,油从嘴里溢出,赶紧闭嘴,把嘴边的油往嘴里抹,嘴里满是猪肉味儿。这顿早饭散发出的粽子的香甜,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真的难以忘怀。

邻居王伯,孤身一人,儿子因为娶不上媳妇,去了关东。王伯天不亮就拉完了露水,随手放一把艾蒿和山麦子在我家门口。吃饭时,母亲总要踩着凳子,隔着墙头喊王伯,给他六个粽子。王伯吃完粽子,把粽子叶洗净理顺,搁在墙头上等明年给母亲用。好几天,我们还能闻到粽子的味道。

端午节后,忽然下了一场雨。母亲叮嘱我们,赶快剪断手腕和脚踝处的撸束,把它丢弃到院子里,顺着雨水流到河里。它会带走你身上的病灾和晦气,保你平安。后来听说撸束在水里能变作蚯蚓,喂鱼吃,那就别让鱼吃屈原的躯体,多丢些撸束吧!

撸束剪下,一道深深的印痕留在手腕处,好久不消,那是端午节留下的痕迹,那是民俗记忆之痕,大浪淘沙,冲洗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