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淳

1983年5月2日上午，上完两节课后，我回到办公室，捧起《中国青年报》和《烟台日报》浏览起来。不经意间，在《烟台日报》的一个角落看到一则“招生启事”，大意是，为适应教育形势发展的需要，经山东省政府和教育厅批准，“烟台教师进修学院”更名为“烟台教育学院”，自当年起开始招收全日制大专学生，国家承认学历。招生范围和对象为当年烟台地区下辖的16个县市的中学教师，公办和民办教师均可报考。报考年龄放宽到35岁，婚否不限。

我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完全中学，初中、高中共30多个班级。在100多名教职员工中，拥有大专及以上学历者，高中部约有1/3，初中部仅有不足1/3的中师生，民办教师是主力军。我就是初中部民办教师中的一员。

我们学校的情况是这样，全县兄弟学校的情况也基本相同，整个烟台地区乃至全省的情况也都差不多。可见，教育要振兴，尽快提高教师的专业素质和学历水平是多么迫在眉睫的事情！

5月中旬，招生简章下发到了各个学校。因为第一年招生，受方方面面的条件制约，1983年只有中文系和物理系各招生一个班，每班38人。考试时间定在7月16日。

我怦然心动。我是初中语文教师，尽管是民办的，也在招生范围之内；尽管年龄偏大（33岁），但也符合招生要求。如果报考，现实困难摆在面前：一是考试时间近在眼前，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多月，这期间两个班级的教学任务要完成，每天要备课、上课，100多名学生的作业、作文要批改，想要按部就班地复习是不可能的，想复习只能在课余和晚上进行；二是1983年农村已把口粮田、责任田（交公粮的）分配到户了。6月中旬正是夏收季节，家中有两亩多麦子要收割，还要抢种秋玉米，这两样活起码要花十多天的时间，也就是说，课余复习的时间不足一个月了；三是我已到中年，家庭、生活压力蛮大，与20岁出头、时间充裕、精力充沛的小青年同台竞技，挺悬的。当年刚读到初三就赶上了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高中根本就没上过，我是“初中生教初中”，要和中专、高中毕业的小青年较量，更悬；四是家中还有五亩多地，父亲被哥哥接到北京了，两个孩子尚年幼，在小学读书，如果我考上了，沉重的家庭担子就要全部压到妻子一个人身上。

我踌躇再三，回到家还是把报考的想法和妻子说了。妻子回答得很干脆：“只要你能考上，家里的活我全能干！”妻子的大力支持，增添了我报考的勇气和信心。

6月上旬，我约上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去县招生办报了名，然后到县医院做了体检。根据招生办反馈回来的信息，全地区报考中文系的有2000多人。由于报考的人数太多，一些报考人数多的县做了预选，最后领到准考证的有600多人。这期间，有两位同事因为现实困难和种种原因而放弃。我暗下决心，当年是没有机会进考场，这次党和国家给了机会就不能放弃。“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郑振铎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时间很快来到7月16日，福山的考点设在距离我家约20公里的福山师范。

第一场考语文。我所在的考场有两名监考老师，一名是教育学院外语系的张主任，一名是福山师范教务处的王绍先主任。

在这之前的一个周是全国普通高考，我所在的中学是考点之一。那时考试规则不像现在这样，开考30分钟之后，多余的试卷就会传出考场。近水楼台先得月，语文开考半小时后，我就得到了一份试卷，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做了起来。1983年的全国高考语文试卷是试题改革的第一年，除了传统题型之外，还增加了选择题、阅读分析题，加大了阅读量，作文由传统的一篇，变成一大（议论文）一小（说明文）两篇。我用了30多分钟将前面所有的题目都做了出来，和毕业班的语文老师对了一下答案，基本正确。如果再写后面的两篇作文，时间也绰绰有余，这无形中增强了我的信心。

等真正考试时，当试卷发到手之后，我却紧张起来，题量出乎意料非常大，十几页八开纸上的试题密密麻麻。考试前曾给自己定下的、平时考试时也经常叮嘱学生遵循的原则：试卷到手先总览试题，做题时先易后难，先做有把握的、得分点的试题；早点把作文写完，时间充裕再啃难题。这个耳熟能详的原则，此时早就丢到爪哇国去了。我连作文题是什么都没顾得看，闷着头，从第一题开始排着做了起来。

时间悄悄地从笔尖滑过。作文题前一个大题是文言文阅读分析，其中有一大段将近200字，要求译成现代汉语。文言文译成现代汉语，字数起码是原文的3到4倍。我紧赶慢赶，当还有两三句没译完的时候，电铃突然炸响，监考老师提醒，考试时间还剩最后30分钟！王绍先老师补充提醒：“后面还有两篇作文，有的考生还没动笔写！”

犹如一声惊雷，我有点蒙了。顿时心跳加速，额头冒汗，身上痉挛，有一种想小便的感觉。好在理智最终占了上风，我很快镇定下来，迅速完成了那两三句的译文。时间又溜走了约五分钟。

作文题目赫然在目，是两篇命题作文。一篇记叙文《发生在师生间的一件小事》，要求400字左右；一篇议论文《浅议师德》，要求是根据前面一文记叙的内容有感而发，800字左右。

容不得我仔细构思，用奋笔疾书来形容毫不为过。记叙文完成，300字多一点（作文字格有标示）。

当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时，议论文也写到最后一句，随着钟声结束，我也给文章画上了句号，620多字。

25分钟两篇文章，900多字！尽管字数离卷面要求还有一点距离，但两篇文章均结构完整，主题明确。

后来我曾特地做过试验，拿起一张报纸，选定一篇文章一边看一边抄写，25分钟只能抄写600多字，我连着试验了两次都是这个结果。连我自己都怀疑当时在考场上是怎么做到的。

接下来的几科考试，试卷的题量和难度适中，相对顺利。我以还算不错的成绩进入烟台教育学院中文班，我是38人里5位民办教师中的一员。其余的大多数是1977年恢复高考以来的中师毕业生，而且都是20岁出头的年轻人。

从老师口中，我们得知600多名考生中大部分人的语文试卷没答完，并了解了当初命题的初衷与过程。原来，学院领导考虑到报考人数众多，录取人数相对较少，语文学科又是中文系的重中之重，试题一定要有较大的区分度，因而邀请了烟台师专（现鲁东大学）中文系的老师和烟台教育学院中文系的老师共同拟题。命题宗旨是：依照当年普通高考题型，题量和难度加倍。这也是我们的考试定在普通高考一周后的原因。

那场考试虽然已经过去了40多年，但至今仍刻骨铭心，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