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24日
程斌
记忆里,家乡的海,特别清澈,清澈到荡一叶小舟如在天空中行走。海底,成片的或独株的海草,纹理清晰可见,甚至可以看到翠绿的叶脉上爬满了螺类的幼虫。身体透明的小鱼游过沙滩,身体会与沙滩融为一色,只有黑色的小眼与游动的双鳍会紧紧地抓住你的眼睛,目光随着它游动,整个人也融入了这片清澈的海洋。
退潮了,鹰眼螺在沙滩上留下了像走迷宫一样的爬行足迹,顺着这条弯曲的线路找到尽头,便可将它捕获。它裹着泥沙的身体呲着水,螺肉慌乱地躲进壳里紧闭。那一刻的阳光,闪亮在螺壳上,闪在眼睛里,闪在水湾里。
涨潮了,拿上脸盆,割一小块肉绑在绳子的一端,再绑上一个石块,沉到小码头的石缝中,把脸盆放在石缝的边上。潮水满盈盈的,一起一落地涌着,在石缝中穿流,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三五分钟后,慢慢地往上提绳子,快要提到尽头时,突然将绳子提到脸盆上方,只听搪瓷脸盆叮叮当当响了起来,一只只馋嘴的小螃蟹便掉进盆里,像投降似地举起一双双蟹螯。
鼓虾的洞穴藏在沙滩下,像个迷宫,左转右拐,有时抠到尽头也不见它的踪影,白费一番力气。后来想出一个办法,把手插进虾洞的后门,然后不停地鼓捣,洞里的水就会晃动浑浊起来,鼓虾便会小心翼翼地在洞的前门露出半只眼睛观察情况,此时一把抓住虾须就大功告成了,小半天就能抓上一兜。
那年,在沙滩上还挖出一条一米长的大章鱼,被激怒的它,通体发红。手指粗的八条爪子撑起身体,如火龙果般大的头高高耸起,脸部闪着幽暗的光变幻不定,甚是吓人。年少的我不敢靠前,直到这个虚张声势的家伙开始逃跑,缓过神的我抡起铁锹把它狠狠地拍了个正着,然后从腰间取下铁丝扣将它拴上拖回了家。
这片海湾里还孕育着波螺、蛤蜊、海马、海龙、海参、海胆、牡蛎、鲈鱼、针鱼、梭鱼……数不胜数的海洋生物。
赶小海是小孩子们的乐趣,是女人们的收入,出海则是老爷儿们的事了。
正月里捕比目鱼,二月里围梭鱼,三月里拉桃花虾、桃花蛸,四月里网对虾、爬虾,五月里叉针鱼,六月里是马步鱼、黄姑鱼、辫子鱼丰收的季节,七月八月放流网打鲅鱼,九月十月下拖网……
是父母的双手蘸着这片海水把我养大,如今再踏上这片土地,村庄的旧址上长满了杂草,我边看边行,像一个婴孩在母亲的怀里寻找温暖的慰藉。
拆了,很多房子都不在了,小时候上学的路消失了,很多人也离去了,唯有那处叫老马棚的房子,还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那是父亲工作过的地方,模糊的记忆中我曾来过这里。那时我还没学会走路,在母亲的怀抱里来探望父亲。灯光下,老牛清澈的眸子与我对望,草料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父亲汗流浃背地在院子里铡草,刀钝得像老驴的牙,将一滴滴汗珠掰碎。
村庄搬迁了,儿时的记忆永远留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