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夏日

2024年06月27日

慕然

我对季节变化的感知,多源自体感。指尖抚过草木,触到露结为霜的寒意,知秋尽冬来;当我不知不觉把对襟的衣服敞开,那是春天的脚步近了;带着凉意的海浪把刚挽起的裤腿打湿,意味着告别春景,迎来夏日的时光。夏日,记忆中总有一缕微风飘香而来。

春意藏,夏初长。在故乡的小城,四季是分明的,犹如提前画好标记一般,时光的指针一到,就立即变化了味道。老屋前的老槐树,凋零了满树的白花,只留下槐树花开的声音回荡在记忆中。院子里有蔷薇的香味了,悄悄地,怕惊扰了谁。牵牛花也不知道是谁落的种子,仿佛一夜间,爬上了草帘,红的、紫的、蓝的,描了各自的眉,涂着各自的眼。春风收敛了张狂,恰到好处,带着凉意不失温雅,如同内敛的中年,熨帖、温和。风中带着醇香的味道,很容易让人想起童年。

童年的时候,总会有一场又一场的夏风,吹开记忆中的羞涩。邻家的栀子花开得正旺,夏风掠过,叩开了门窗,窗前是正在读书的邻家姐姐,一袭长裙,如花瓣的颜色。我闻着花香,靠着院子里的香椿树打盹儿,阳光变得热情,迈出树荫,就立即被阳光拥抱。阳光的画笔,透过树叶的间隙,在我身上画下斑驳的影子,那影子在身上游走,犹如胶片,从脚开始,掠过全身,转到了另一侧。我闭上双眼,摘了叶子遮在眼前,阳光透过,在视网膜上画下绿色的回忆。耳畔有微风,风随影动,落在树叶上,沙沙地唱,像一首火热的歌,不知是风在翻动它们,还是它们在翻动风声。白色的栀子花,带着夏日的思念,夹杂着微风,把童年的记忆描绘成多彩。

奶奶整日在过道纳凉,坐在颇有年代感的蒲团上,摇蒲扇的手呼应着风的节拍。我悄悄地走过,依偎在奶奶身边的狸花猫不情愿地抬头看了看,又打起了盹,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我肚子饿了时的声音一样。奶奶说它是在解闷,我不知何为闷,或许童年的记忆里就没有闷,即便有,也会被夏风吹散。奶奶的蒲团是麦秸编织的,“小暑收大麦,大暑收小麦”,麦收过后,就是农闲,天气也愈发闷热。闷热的午后是幽静的,仿佛世界被按下了消音键,只剩下蝉鸣在单曲循环。就是那个幽静的夏日午后,邻家姐姐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没几日便提着行李箱,离开了村庄。临走时,她送给我一个日记本,嘱咐我好好学习,日后也考上大学,去远方找她。我问远方在哪儿,她说在有风吹过的地方。

夏日的雨和风好似眷侣,成双成对。雨有些急躁,星星点点到紧罗密布就是眨眼的工夫。老天就是如此任性,即使乌云滚滚,也会轻描淡写,老天又善解人意,雨下得安静,外面路上也安静,平时孩童的嬉闹声也安静了下来。这雨,宅了老人和孩子,一片西瓜、一杯茶……听雨吧,安静地透过窗户,诵起那千古诗句:“僧舍清凉竹树新,初经一雨洗诸尘。微风忽起吹莲叶,青玉盘中泻水银。”

我离开故乡的时候,也是一个夏日,邻家的栀子花已经高过低矮的院墙,开得正旺,我摘了一朵,打算夹入日记本中。翻开珍藏很久的本子,倏然间,发现有几枚栀子花瓣静静地躺在本子中,这应该是邻家姐姐当年送我时就放入的,虽然已干成了标本,但花瓣残留的轮廓印在纸上,靠近鼻尖淡淡的清香徐徐流淌。此刻,仍是清风拂过记忆,吹散心中的尘埃,褪去童年的羞涩和朦胧,带着恬淡清远追梦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