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黄时节话幸福

2024年06月30日

牛图

下午三点,回家伺候老母亲,刚放下手里的东西,手机咕咕一声,微信提示:老同学,快来拿杏吧,都熟透了,往地下掉了。打开微信,发小春儿发了三张照片,一张远景的三棵杏树,密密麻麻的黄杏挂满了树;一张近景的大黄杏,足有鸡蛋大;再一张,杏掉了一地,金晃晃的耀眼,让人惋惜。

春儿住在河北岸最后一排房子的西边,先前是五间旧房,光秃秃的没有院墙。后来吃上“五保”,政府给翻新了,门窗换成铝合金的,红砖黑瓦,高大的门楼。一个人打滚儿住。

门前的三棵杏树约有二十年的树龄了。来到门前,春儿站在西边的树下,老远对我说:“你咋不早点儿来,你喜欢吃酸杏,熟透了发甜。”他消瘦的脸,胡茬清亮,眼睛深陷,给我一道疲惫的目光。

我把随身带的一斤红茶给他。他很懂行地说:“暑天不喝红茶,要喝点儿绿茶,或者铁观音啥的。”

我揶揄他:“行啊,你那么讲究干啥?说你懂,你还是不懂。就你这个小身板,没有多少油水,几杯绿茶就给你刮没了。红茶养胃,给冬天打个好根底。”

他寻思了一会儿说:“也是,我可能夏天喝绿茶多了,怎么身体越来越差。”

“不能怪喝茶,是你体质的问题。你喝红茶试试,不要听网上说的。”

他笑着点点头,眼角的皱纹更明显了。这家伙打小聪明,在我们同龄人里,他学习最好,每次考试班级第一,到了初中,六个班级还是考第一。可惜,他七岁时感冒,大热天吃甜瓜,吃着吃着觉得甜瓜太甜了,就捣鼓了一些食盐就着吃,没想到吃了个气管炎。走路就喘,一感冒就咳嗽,呼吸急促,只好打针输液。每次治病,总要耗去半个月的读书时间,即使这样他的学习成绩也不减。上初一后,在学校住宿,冷暖饮食不合意,几乎三天两头大病一场,学习成绩每况愈下,只好退学。要不然,或许还是个栋梁之材。

本来高大的树冠被杏坠压得矮了,走过时杏碰头。我伸手摘了一个,轻轻一掰,杏核出来,一半送进嘴里,一半放在鼻下闻,内外一股香甜。

春儿开始摘杏,往我塑料袋里装。他的气管炎越来越缠人,干不了重活,一到冬天,三天两头喘不过气,只好去医院打吊针。夏天好一些,可也有别于常人,一动力气,就张嘴大口呼吸。

我说:“不用你摘,我先吃几个,临走再带走一些,先进家喝茶吧!”

家里开着空调,在外面走路满身是汗,忽然进了凉透的房间,有些冷。我说:“温度低了,别伤了你的元气。”

“不低,我开到26℃。你说怪不怪,我开空调,再冷也不会感冒!”

“你这叫能享受现代生活。”我夸他。

他拿过茶盘,开始烧水,一桶矿泉水接有导管,流到电热壶里,打开电源,按下开关。他把红茶打开,捏两小撮放到茶壶里。说道:“你没来之前,有几个人在这儿喝茶。苹果套完袋了,地里也没啥大活儿,一些人喜欢到我家聊天。我一天到晚都开着空调,又有茶水,一聊就是几个小时。”

“他们揩你油吧?”

“没啥,图个热闹,村里出门不见个人影,太孤单了。”

我问:“咱村有几个吃‘五保’的?”

他伸出一个巴掌,然后一一说出姓名。他头脑清晰,虽然不到70岁,但村里一百年前发生的大事小情,他都略知一二。听老辈人说过,他都记在脑子里。我喜欢写点儿东西,写到村里往日的人和事,有不甚清楚的地方,总是问他。

我问:“五保户一年有多少补助?”

他开始一样样罗列,特困补助、电费补助、粮食差价补贴……他说:“有一万多元,我很知足,真是赶上了好时代!”

“啥叫特困补助?”

“我不是有气管炎吗?干不了重活,给的补助。咱村还有一个人大集体时打水库,跳进冰窟窿里,伤了关节,双腿站不直,拄着拐,每年补助四千多元。国家没忘记他的奉献。”

水开了,他倒进茶壶。

他有些兴奋地说:“一年一万多元,平日里我也就买点肉,菜自己种。逢年过节镇政府还会送面粉,粮食也不用买。我在自家果园里养了鸡鸭。如果住院还能报销百分之九十多呢。”

我说:“你一天的生活咋安排的?”

“早晨一碗小米稀饭、两个鸡蛋、一半馒头,或者一碗面条、两个荷包蛋,外加根火腿肠;中午包子,或者馒头,再弄个炒菜;晚上大米稀饭,或者一包牛奶、一半煎馒头片,有时候加个鸡蛋。”

“这小生活的确不错。”

喝着温温的茶水,他说起村里的趣闻轶事,刚才的气喘好像也消失了。

问及做点儿啥农活,他又滔滔不绝,说摆弄了半亩菜园,不仅自己吃,还分给亲戚、街坊邻居吃。“有营生做,活动活动筋骨,要不然身体垮得快。”

喝下几杯水,看看时间,竟过去一个半小时。我说:“摘杏走了。”

出了门,村里大我三岁、驼背的刘福义,拿着一个纸箱,站在杏树下。他见我们出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头纹牵起了满脸的沧桑。“伙计,我想摘一箱杏。”他盯着春儿的脸,等着回话。

“行,你摘吧,能摘多少摘多少!”春儿说,“福义大哥,杏熟季节你早早来摘,要不然就全掉了。”

刘福义双手并用,开始摘杏。我摘了十几个,便帮刘福义摘。

春儿催我:“怎么就摘这么一点儿?”我说:“摘多了吃不了就烂了,让福义大哥多摘些吧!”

我和春儿帮福义装满了纸箱。他用胶带封了箱子,放在东边的铁车上,然后推起车,蹀躞而去。

春儿对着他的后影喊:“大哥,再来哈!”我拍了拍春儿的肩头,伸出大拇指:“伙计,善人哟,福人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