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生

2024年06月30日

潘云强

上世纪90年代初,有位朋友让我帮忙卖花生。他姓于,是我邻村的党支部书记。他三十多岁,我通常叫他小于。那时候,社会上有不少人下海做买卖,有的人成了令人羡慕的“万元户”。我从事宣传工作,虽然对做买卖没有半点经验,但也跃跃欲试,想通过做买卖挣几个钱,让老婆孩子过上宽绰一点的日子。瞌睡碰上个枕头,现在机会来了。经过一番认真地打探,还别说,真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联系成了。我的一位姓韩的战友,是某粮食收购企业的副经理,为青岛一家专门从事出口花生油加工的企业供应花生。听了我的一番推荐,战友很爽快地答应了。

送花生那天,尽管来了好几辆车,但都是不大的三个轱辘的农用车,开起来摇头摆尾,直冒黑烟。坐在上面很颠簸,令人浑身不舒服。这种车被老百姓戏称为“兔子车”。那时乡村的路也不像现在,大多是土路,坑坑洼洼,加之装载的是带壳的花生,货物体积大,而“兔子车”的车厢小,装花生的麻袋用绳子五花大绑,摞压摞放着,车变成了上大下小的蘑菇,一路上麻袋直往下掉。如此走走停停,百八十里路,从凌晨两点出发,上午十点才赶到。过磅、卸花生,一切完毕后,按照合同,于书记领取了第一笔花生款。

要知道,花生卖出的价格,比当时的市场价至少高出一毛多,怀揣着钱的小于,甭提多高兴了。中午,他领我和战友在附近找了一家饭馆,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唱卡拉0K。临了,小于还送给我和战友一人一筐苹果、一包花生米、一桶用四方白塑料桶装的村里轧的花生油。这通常是那个年代农村人送礼的标配。能牵线搭桥帮朋友办成一件事,我也颇为自豪,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殊不知,这件事却给我平静的生活埋下了一颗雷。按照合同约定,花生尾款将在三个月内分二次付清,但是到了约定还款时间,于书记来拿另外一部分货款时,却被告知没有钱。后来,他又来了好几趟,都是空手而回。要知道,这些花生并不是村集体的,而是村民们的。那年花生不好卖,群众委托村里帮他们卖。现在可好,这么长时间了,该分给村民的第二批花生款还没到位,村民们都着急了。一时间,村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笔钱让大队“坐”(音,留下的意思)下来,不发给大家了;也有人说钱没了,书记让人骗了;更有甚者,一些“喷子”竟说钱让小于自己揣腰包里去了。一些不明就里的人甚至到他家去找、去闹。乡里乡亲的,小于又是刚选上不久的年轻干部,也不好发火,只能一遍一遍耐心地给大家解释,但仍有一些人将信将疑。此事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和困扰。

有一段时间,小于干脆到烟台住了一段时间,天天去讨要,但一分钱没要到。无计可施的他便找到了我。我觉得自己责无旁贷,就去找战友,但他是副职,说了不算。在单位凡涉及到钱的问题,没有一把手签字,财务是不认的。于是,我便多次打电话找经理。他姓孙,与我岁数相当。刚开始他还接我的电话,态度也不错,但都是千篇一律的车轱辘话:“对不起,青岛加工厂没给我们钱,所以我们也没钱。你放心,等有了钱,我立马就和你们结算。”打的电话多了,孙经理大概也烦了,干脆不接我电话了。我当时年轻气盛,你收了人家的花生,还有合同在,难道能跑了不成?于是,我就到他单位去找。然而这一手也不管用,因为找他要钱的人太多了,简直挤破了门,而且都是像我一样,送了花生又拿不到花生款。孙经理则玩起了失踪,根本就不在办公室待,讨债的人大多吃了闭门羹。即使偶尔碰上一两次,他也总以开会或是出差为由搪塞。

我家里有固定电话,心急的小于差不多每天都往我家打电话,探听消息。我一听电话那头叫大哥,头顿时就变得老大。虽然心里也有些不爽,但毕竟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收了人家的礼,特别酒席上借着酒劲,牛皮吹得震天响,现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自己想想都窝囊,也特没面子。私下里我也琢磨,看来商海真不是人人都能下的,“钱难挣,屎难吃”“没有弯弯肚子,别吞镰刀头子”等老话,虽然话糙但理不糙。特别是商海,这湾水太深了,不熟悉水性的人真能被淹死。记得当时电视上有个叫《要债》的小品挺火,虽然艺术作品有夸大与娱乐的功能,但对“欠钱的是大爷,借钱的是孙子”这一现象进行的讥讽与批判是实实在在的。

过了一段时间,我去市里开会,碰巧孙经理也在那里。会后,我俩到一个小饭馆用餐。推杯换盏之间,他也向我大倒苦水,说现在干企业挺难。就拿欠钱这件事来说,他不是有钱不还,确实是因为外贸公司欠了加工企业的钱,加工企业又欠他们这些粮油收购单位的钱,实在是无法按时足额还花生款。这样环环相扣,形成了一个链条,当时社会对此有个形象的名称——三角债。席间,孙经理作出承诺,等有钱了,一定优先还给小于。后来,他果然兑现了承诺。

此事给我的启示是:不熟悉的事莫逞强。“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老祖宗留下的训诫,千真万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