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盐泥

2024年08月25日

赖玉华

安静的周末,和村里的姑姑聊聊往事,享受静静流淌的时光。八十六岁的姑姑很健谈,记忆力好得惊人,她们三姐妹铲盐泥的往事像一幕幕电影从姑姑的记忆里播放出来,让我产生极大的兴趣。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铲盐泥”。

福山人最早私自制盐的时间,从志书上的记载可以看到一些痕迹。最近的则是在上世纪50年代初,刚刚建立的新中国百废待兴,盐是稀缺的生活物资。对于生活窘迫的老百姓来说,买一斤食用盐的钱都要从口里省出来,代销点也时常断货。

天下百味盐为首,体质差的人食盐吃少了会得低钠血症,导致患者出现比较明显的不适症状,如头痛、恶心、呕吐、意识模糊、疲倦乏力、抽搐、肌肉无力等。那个年代大多数老百姓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干的活都是农村的体力活,出工一天都是汗流浃背,体内盐分也流失过多。生活用盐紧张的时候,盐吃少了,人就会没筋骨,打不起精神来劳动。

一个大活人还能让盐给难住了吗?那个年代的农村还相对贫穷,多数家庭日子困顿,包括我家在内,常为无钱买盐发愁。穷则思变,有人就想出铲盐泥制盐的土方法。细心的海边渔民发现,每当海水退潮时,有部分淤泥裸露的海滩,在阳光照射下会出现一片片白色盐霜,温度越高,那些白霜就像白色墙皮一层层向上卷起。胆大的渔民拿着铲子连盐带泥铲回家,自制烧盐。因自己烧制的盐,颜色偏黄,当地的老百姓通常也叫黄盐。

在我们的家乡,夹河通往入海口那里,海河交界之地,只要海水退潮,裸露黑淤泥的海滩在太阳的照射下,就会呈现出一片白花花的鳞片。对于居住海边的渔民来说,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老百姓不花钱的盐霜。沿海地区好多渔民都加入挖盐泥的行列,开始在家烧盐。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每天去海滩铲盐泥的队伍日渐壮大。

当年,我的三个姑姑也加入铲盐泥的队伍,姐妹中最大的姑姑十六岁,最小的姑姑十一岁,每天天不亮就背着小背篓、拿着铁铲步行六七公里到胜利村、刘家台子海滩附近铲盐泥。海水退潮时,海滩在太阳的照射下,不一会儿就会呈现出白花花的卷边。三姐妹一看这些白花花的盐霜,高兴地跳起来,赶紧拿着小铁铲奔过去一点一点儿地铲。为了尽快铲到更多的盐泥,三个姑姑争先恐后地抢着地盘,唯恐别人把白花花的盐霜花铲走。最小的姑姑使出吃奶的劲,不停地铲着,眼睛四处观察,嘴里一个劲地嚷着:“有人过来铲咱的地盘了,姐姐们快点儿铲呀!”三姐妹互相配合,老大老二使劲地铲,老三看着地盘,不到两个时辰装满了三个小背篓。眼疾手快的三姐妹,还顺手在海边弄点海草、小蛏子、小螃蟹等带回家。

爷爷在老屋前院盘好锅台,再支上八印大锅,又把厢房的几口大缸搬到前院。爷爷满眼都是活,接着他挑着水桶去村南那口老井那里担水。等我的姑姑们用背篓把黑盐泥背回家时,爷爷早已把几口水缸都挑满了水。一边留有一口空缸,待姑姑们把背篓的黑盐泥都倒进空缸里,爷爷便把水倒进盐泥缸,拿着事先备好的棍子在大缸里不停地搅动盐泥。搅匀之后,静置一下午,沉淀杂质。傍晚开始,爷爷把沉淀好的盐水倒进大锅,烧火烤干,满满一大锅的盐水最后也就能烧制八两或者一斤小盐粒,他把烧好的黄盐粒装进瓦罐里备用。那段时期,三个姑姑瞅着空就去铲盐泥,一时间,家里储存了不少黄盐。我爷爷那时还经商,但从来不去卖自制的黄盐,经常把做好的黄盐分给邻居一些,帮助邻居度过暂时的盐荒。

当年的老乡除了去附近海滩背黑盐泥烧制盐之外,那些不能走远路的老乡则在东北关村一块称为“四方”的地方挖盐碱地,烧制土盐。每年春风一刮,“四方”地温升高,地气上升,就会冒白盐硝。

姑姑说,那时供销社的盐一毛三分一斤,是海盐,大颗粒,人们习惯称为大盐。对比大盐,村里老乡自制的土盐炒菜吃起来有苦味,其实那都是盐硝作的怪。后来,国家加大食盐的生产量,盐税也做了适当调整,私自烧制黄盐、土盐的做法便退出了历史舞台。

提起“四方”地,在农业学大寨期间,东北关村干部为了不废弃村里的每一寸土地,找有关农业技术员对这片地进行相关检测,各项数据显示这里适合种植水稻。种植水稻离不开水,经过附近几个村里的百姓日夜奋战,在靠着“四方”地南边挖了一条东西走向的水渠,水源从内夹河引入。水渠建成后,不仅解决了水稻浇灌问题,还解决了附近几个村的种菜用水问题。这块不大的“四方”地,也成为东北关村百姓眼里的“小粮仓”。这是题外话。

食盐是百味之王,没有食盐,你就是放入再多的调味品,饭菜都不会有香味。俗话说,好厨子一把盐,美食便有了味道。听了姑姑的故事后,我首次在超市关注食盐,只见有精盐、海盐、碘盐、低钠食用盐、腌制盐、宝宝食用盐,还有进口盐。细看琳琅满目的食盐,还有精致的塑料袋里如白砂糖一般的盐粒,内心感慨万千。家乡的父老乡亲七十多年前铲盐泥烧土盐的艰苦岁月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