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13日
王丹星
王化星是我妹妹。
我家共姊妹五个,我是家中老大,她比我小两岁,排行老二,我叫她二妹。
也许都继承了父母的漂亮基因,毫不客气地讲,我们五姊妹个个都长得天生丽质,是邻居口中赞叹不已的“五朵金花”。五人中有四个身材修长,只有二妹个子稍矮。但她静若处子,神态安详,再配上一对清澈的双眸和毫无瑕疵的精巧五官,用“美女”一词形容,恰如其分。五姊妹中,她的模样不是最惊艳的,但无论谁见了,都会夸她是最受看的那一个。
二妹从小就能干活,能吃苦。三年困难时期,家里人口多,供应的粮食根本不够吃。为了度过灾荒,姥姥在自家院子里养了一些鸡,别瞧它们长得小,伺候这些张口却需付出极大的精力,要为它们预备每天的吃食。我们家离西南河很近,姥姥每天都要去西南河一趟,不舍得花钱,专捡菜店里那些别人丢弃的破烂菜叶菜帮,回家剁细,再添一点苞米面,喂养鸡仔们。每天都要打扫鸡圈。不到锅台高的二妹,不惜力气,一副照正(方言音,意为正儿八经)地和大人一起干。
那时,姥爷和爸爸在小璜山上开了些荒地,种了苞米、地瓜、小麦及一些时令蔬菜。大人们平时忙于上班,给地里施肥、松土、除草的活儿,都落在我们两个大一点的孩子身上。我当时10岁出头,我和二妹常常抬着尿罐子,到小璜山给庄稼地施肥。那年二妹刚上一年级,岁数小,加上又是一溜大上坡,路不好走,我们俩走得很慢,生怕把泥坯的罐子打碎。沉重的担子压得二妹呲牙咧嘴的。大太阳底下,我们给玉米地松土,苞米叶把我俩的胳膊划出了一道道口子,出汗后,胳膊火辣辣地疼。二妹本来白皙的小脸,被太阳晒成了紫红色的苹果一般。但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那时的小璜山很荒凉,基本没有人家,平时连个人影也看不到,我们两个小姑娘,到了满是树木和荒草的山上,心里就像揣了个小兔子,一个劲地蹦,仿佛要蹦出来。尽管如此,二妹从没喊一声苦、叫一声累。
二妹性格温顺,是个房子着火都不会着急的主儿。她与人为善,姊妹中她的性格最软弱。还是上小学时,一个高年级的调皮男同学经常半道拦她,不让她走。她吃了亏,不敢告诉别人,偷偷地哭,直到被家人发现了,在老人一再逼问下,她才说出缘由。后来家里大人去找那孩子理论,此事才算了结。
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也许正是由于她老实、不温不火的性格,她干什么都是节奏比别人慢个半拍。她这边倒是凡事不急,父母和亲人却会为她担心上火,几乎急出病来,她因此没少落人埋怨。在生活的历练下,我们五姊妹早早就学会了干家务活。比方说,五人一起做馒头,别人已经做了好几个,二妹的面团仍在手里揉。那时人们喜欢吃手擀面,我们都擀得风快,有时人不凑手,让她擀,那活干得像是绣花。妹妹们常开玩笑道:“等吃上二姐的面条,肚子都要饿瘪了。”因此,逢年过节,当全家凑在一起忙活时,二妹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又脏又累、没有半点技术含量的拉风匣。对这样的分工,她从没有意见。
二妹还有一条有别于人的特点:不与人争吵。如果你因某事埋怨她、批评她、催促她,她唯一做的只是用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长时间默默地盯着你看,既不争辩,也不反驳。
二妹人善良,是个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人。听到亲人、同学好友甚至不认识的人遭了难,或者因突发灾祸去世,她会难过好长时间。看到电影或戏里难受的场面,她的眼泪也会吧嗒吧嗒往下掉。有一年,一家人正在炕上吃饭,外边有个领着孩子的老婆婆敲门,要讨口吃的。没等大人说,二妹把自己手里还没吃的窝窝头送给了那位老人。
二妹好说话,不争不抢,对任何事物都没有不切实际的过高要求。一个亲戚送来一个好看的书包,上面印着花花草草,是小女孩的最爱。她的书包早就磨破了,爸妈要把书包给她,当她看到妹妹乞求的目光时,马上把好书包给了妹妹。二妹就业在烟台石棉厂,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儿,整天三班倒,车间粉尘大,成年累月在这样的环境工作,她没有一句怨言。
二妹一生节俭。这既与艰苦朴素的传统文化有关,又与小时候的穷困脱不了干系。她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有一次我与她逛三站市场,她挑中了一件上衣,仅花了三元钱买下。走到半路,竟又回去退了。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从不乱花钱,花钱之前总会掂量来掂量去,一分钱能掰成两半花。后来生活条件好了,女儿常给她买各式各样的新衣服,她不舍得穿,整整齐齐叠放在柜子底,身上总是那几件旧衣服。
二妹对父母也很孝敬。父母年龄大了,二妹常回去照顾他们。后来父亲患了脑梗,那时妹妹们还在上班,刚刚退休的二妹把父亲的吃喝拉撒全包了。晚年的二妹迷上了听保健课,只要哪儿有讲课的,她一准去听。她有高血压、糖尿病。我一直疑心她后来出现严重的糖尿病并发症,与她听信那些所谓专家宣传的不吃西药、改吃“绿色保健品”有一定的关系。今年,72岁的二妹溘然长逝。呜呼哀哉!五朵金花先折一枝,我永失吾妹。
人说“生当如夏花般热烈”,但二妹却像一株默默绽放的冬梅。她的人生朴素淡雅,却别有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