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月饼

2024年09月17日

戴发利

多少年了,每到中秋,母亲都会给我和弟弟每人一包江南的老式月饼。

它不是一盒月饼,而是一包月饼,用最简单、最朴素的油纸包裹着,外面又加了一层塑封。放在桌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油汪汪的,散发着一种琥珀般的光泽。

月饼是父亲生前的一位朋友从江苏江阴寄给母亲的。父亲去世已经二十四年之久了,每逢中秋,这位朋友都会把月饼寄过来,二十四年从未中断。其实父亲走后,这位朋友与我们家的日常联系很少。至于父亲和他当年是怎样的友情,我也不是太了解。

母亲每年给我的这一包月饼,我都会拿回家很认真地吃掉,从不敢浪费。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塑封和油纸包装,先看看包装纸上的月饼品牌、品种、成分、生产厂家、地址、日期,逐字逐句地看,感受一下这包月饼在江南小镇从制作、出炉、包装到打包邮寄的过程,再端详一下月饼的品相。它外表是酥皮的,里馅有五仁的、豆沙的、椒盐的。吃的过程,我会一只手拿着月饼,另一只手在下面兜着,兜住随时会掉下来的饼渣。最后,再把包装纸里和手里残留的饼渣一起吃掉。

扔掉包装纸时,我会把它整齐地叠起来,装进袋里,放进小区门外的垃圾箱。我所在的地方,已实现了垃圾焚烧发电,我相信,包装纸会很快转化成一丝电力汇入整个社会的电网中。

我还会顺手到网上商城搜一下这份月饼。它来自传承久远的知名产地,牌子和厂家也都是“核心产区”的百年老字号。那里是典型的江南吴韵,小桥流水人家,古法制作的月饼在清朝已名满天下、成为贡品。

看着月饼,我总在回想父亲这位朋友到底什么样子,父亲在世时我见过他几次,但那时我和他没有过从甚密。接着,我又想起父亲许多往事。我年轻时在单位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工作任务之一就是往报社投稿。一天,他兴奋地往我办公室打座机电话,告诉我在一期报纸上看到我的三篇稿件——其实只是一版发了一篇三五百字的消息,后面版面发了两则“一句话简讯”。我知道,父亲放下电话,还会端量这张报纸半天以上,说不定还要收藏起来。

有人说,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江阴,想起这座城,我就觉得它很温暖。那里有一个我熟悉的陌生人。

二十四年过去,他大概也很老了,或许今年的月饼是他颤巍巍地打发儿女寄过来的。

有人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而眼前这包月饼,究竟是“物是人非”,还是“物非人是”?

父亲这位朋友一定不会希望我四处颂扬他,我写下这些话,只是为了向一种温情致敬。

亲人、朋友故去后会在天堂相见吗?我希望,父亲的这位朋友,长久地、健康地、幸福地在人世间生活着,享受着儿孙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让他的亲人不要承受丧失亲人之痛。多年以来,很多时候,我甚至不敢肆意地去想念父亲生前的种种情景。可是,我又管不住自己的梦,有些年,几乎是天天晚上梦见他。

中秋,也是金秋。中秋过后,胶东大地很快会迎来烟台苹果的收获季节。弟弟在乡下的省级公路旁边有间工厂,工厂周围是大片大片的优质果园。母亲总会叮嘱弟弟,去田间地头挑选两箱上好的苹果,装箱寄往江阴,寄往父亲朋友的家里。

金秋阳光灿烂,蓝天白云,一派澄明,公路上车流滚滚。您知道吗?此时,有两个小小的包裹,一个从江南寄往胶东,一个从胶东寄往江南,带着暖暖的温情,带着悠悠的思念,跨过长长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