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启昌

人对食物之所以有记忆，其原因主要是食物曾经给予的味觉体验。在不同时空中，人对食物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是食物得到了充分满足后的奢侈需求。有人说，味蕾的记忆往往是喜新厌旧的，一种制作再精细的食品，如果成为你每天的家常便饭，也难免会厌倦的。味蕾追求的是“异味”，而非“同味”。但它有时也会“喜旧厌新”，因为在一定环境中吃到的食物会给味蕾打上深深的“好味”烙印。对于此说，我深以为然。

1990年初春，我受单位指派，跟驻厂的日本客人崎田先生一同从青岛去烟台外协厂商谈赤贝、杂色蛤肉等海产品加工业务。当年，崎田先生已是70岁的老人，因舟车劳顿，抵达烟台时虽不到午饭饭点，但人困马乏的他已现疲态。他对汉语会写不会说，便顺手递给接待人员一张写有“肚子饿了”的字条。接待我们的曹经理是烟台人，非常热情真诚，确定崎田先生没有什么忌口后，当即决定把业务上的事先放一放，驱车去长岛带我们吃“最好吃的”。看我有些疑惑，颇为幽默的曹经理卖起关子：谁吃谁爱，百吃不厌，到长岛就知晓了。

到达长岛，眼帘里映入的是漂亮的街景、熙攘的人流，还有大街两侧挂满商铺门头的各色名号招牌。大概是饥肠辘辘的原因，我们透过车窗看到的一些酒店、饭馆的牌匾字迹格外清晰。最终，曹经理带我们来到一家装璜甚是考究的饭店。鱼、虾、贝、螺等一众长岛特色海鲜菜肴点过后，曹经理告知说让服务生一同把“最好吃的”端上桌来。我心里纳闷：都这个时刻了，谜底还不解开，这“最好吃的”莫不是出自深海的帝王蟹、大龙虾吧！

我并没猜对，服务生端上桌的不是深海珍稀物产烹制的菜肴，而是几盘圆形带褶儿的包子。曹经理面露喜色，介绍道：“这是烟台，尤其是长岛历史悠久且最得各地食客青睐的海菜包子。用海菜做馅料包制的主食包子？我住在青岛，青岛临海且与烟台毗邻，海菜也有所产；畸田先生家在日本，他的国家周围都是海，海藻类植物应该很多，但彼此对“海菜包子”却闻所未闻。

饕餮中，我们从曹经理口中和饭店一位大厨那里了解到，吃海菜包子是长岛人较高规格的待客礼数，这虽不算习俗，但却沿习了若干年。海菜种类不少，做海菜包子常用的主要为鹿角菜、紫菜、黑菜、裙带菜，还有纤细、柔嫩、光滑，呈土褐色的“骆驼毛”海菜。这些海藻类食材虽不珍贵，但营养价值高，口味独特。调和五花肉、葱花、姜丝、蒜碎儿跟花生油、细盐后，用烫面面皮包制蒸熟的包子，是一种集大海气息和潮涨潮落韵味于一体的地方特色美食，就是这样一道普通吃食，竟因非陆生植物海菜的加入，便以“最好吃的”名声呈现在各界食客面前了。

果真名不虚传。烫面不同于发面，前者软似乎暄软不足，但很有咬头；后者蓬松过头，不仅咬劲不够，用其擀皮包包子，捏合处蒸制时易胀裂且漏馅渗汤，相互比较，长岛人都选烫面包海菜包子，想来这是经验使然。咀嚼海菜包子，给人的味觉体验先是海菜自带的淡淡的海腥味儿，这味道对海边人而言再熟悉不过，每每都会萌生丝丝缕缕的亲切感；再是适中的肉香、油香和与海菜配伍的葱姜蒜等“馅料助手”自身的草本之味，愈发诱人食欲。这多种味道汇于拳头大小的烫面包子里，轻咬，舌尖似触碰潮汐涨落时的涌浪水花；细嚼，恰似品味大海的赐予与馈赠。

有了长岛品尝海菜包子的体验，我和崎田先生的味蕾上都留下了这道美食的清晰记忆。回到青岛后，每遇休息日我就招呼工友一同去青岛前海、崂山石老人景区以及西海岸的琅琊斋堂岛、泊里沐官岛等地采摘多种海菜，照着长岛人教的法子包海菜包子享口福。一年后崎田先生返程时，我专门打印了长岛海菜包子的烹饪技法当做礼物赠给他。

此后，我公差、旅游、研学，先后无数次到过烟台，每次都绕不过海菜包子这口好味的诱惑。时间充裕就转道长岛，执意追寻多年前那道初次尝到的海菜包子的飨人之味，品尝长岛海菜包子的滋味变迁。工夫短，便在烟台市内的酒楼食肆里点上足量的海菜包子过口腹之瘾。即使平常到了威海、日照、连云港等沿海城市，每当在餐桌前坐定，我跟朋友的言谈中总也落不了长岛海菜包子的话题，由此诱起多少人想尝这口好味的欲望，就数不清了。

人对某种食物的留恋，是烙于味觉上的食物的召唤。遥想第一次吃到长岛海菜包子时，缕缕沁人的鲜香之味是让人多么的惬意陶醉。我认为，正是好滋味给予的深刻记忆，30多年间我才一直保持着对海菜包子的向往。时光渐进中，不知道还会有多少好吃之物涌现于世，但我想，自己是定然不会忘却海菜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