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背后那些故事

——谨以此文缅怀我的同学刘静

2024年09月25日

吴春明

《父母爱情》剧照

《父母爱情》剧照

《父母爱情》是军旅女作家刘静的代表作。这本102页的书,我用了大约半年的时间读了三遍。

刘静是我的中学同学,阅读前,我在书的扉页上写了这样一段话:很对不起我的这位才女同学,记得十年前的大年初三(2014年2月2日),《父母爱情》在央视首播,同学徐滔在手机上收到刘静的短信,并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同学们。直到近日,我才在网上购买了她用毕生精力创作的军事文学小说三部曲——致敬父辈的《父母爱情》、表达自我的《戎装女人》、希冀后生的《尉官正年轻》。

2008年5月,中学毕业三十年的同学聚会在长岛举行,同学们从四面八方陆续赶回长岛。可惜的是,在北京工作的刘静临时有事,还没等到和同学们好好叙叙旧,就提前离开了长岛。

时间太久,已记不得刘静的模样,直到聚会才唤醒三十年前的记忆。1978年,我们这一批高中毕业的学生赶上全国恢复高考。高考前,根据同学们的特长分了几个班,我和刘静、徐滔等几个喜欢文学的同学分在文科班。准备高考期间,倍感自己功底太差,我就知难而退参加了工作,而刘静则在1979年考上了军校。

班级有一半同学是部队子女,高中毕业后,有的随父母转业回了老家、有的当了兵、有的考学去了外地,从此大多数同学都失去了联系。

刘静兄妹四个,除了刘静,我最熟悉的是她小哥刘兵,比我年长两岁,原在长岛县(今属蓬莱区)外经局工作,和我在一个楼层办公。时间久了,他也知道我和他妹是同学,所以常在一起喝茶聊天。刘兵比较内向,人很实在,也喜欢看书,我们有什么好书就互相交换着看。不久,他调走了,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也就没了联系。

后来,听说刘静的《父母爱情》出版后引起轰动,导演姜文找到她,用五万元钱买下了版权。后因剧本问题拖了很久,姜文又把版权转让给了孔笙,电视剧版的《父母爱情》才得以顺利拍摄,并于2014年在中央电视台首播。

阅读这本书时有些遗憾,读到哪里,脑海里都会浮现电视剧里的感人画面,郭涛的憨态、梅婷受气的大眼睛、刘琳的泼辣、张龄心的俏皮……还有一帧帧熟悉的场景,如身临其境。也难怪,说的就是我身边的人和事,能不产生共鸣吗?

这部小说篇幅不长,我把书中第二篇《飘落》连起来看,因为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写的是梅亚莉的故事,其实原型就是《父母爱情》里面的葛老师。电视剧里对葛老师这个人物刻画并不深刻,有些可惜。

两篇小说加起来十万字左右,我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一不留神江德福、安杰、江德华、老丁、葛老师还有和我一般大小的孩子就让我穿越到了过去的年代,和父辈、我的同学、部队大院发生的故事串联在了一起,心生无限感慨。

作者开始就说:写父母的爱情,是天底下最最不明智的举动,但我实在太想写他们了,到了想起他们手就痒痒的地步。

真的感谢刘静同学,感谢她那双充满智慧和灵气的痒痒手,才有了这部有血有肉散发出浓郁生活气息的作品。

父亲在她的眼睛里是这样的:1米78的个头,时髦的中分被水抹得服服帖帖的,上衣口袋里插着一支英雄牌钢笔,表明他对文化的渴望。

有消息说,在选演员时,刘静极力反对郭涛饰演江德福,在她的眼里,怎么看郭涛都不像她的父亲,也不像一个司令员。好在,郭涛就是军人的后代,也是在部队大院长大的。实践证明,他那张平淡无奇的脸没有给江德福丢脸。

她又这样描写自己那位做老师的母亲:我相信全班四十几个同学,都会领略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个成语,为了这个风韵犹存的母亲,我心里别扭了好些日子。

后来,父亲接到去一个边防要塞任职的命令时,母亲气愤地对着父亲骂道:你就是个骗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十足大骗子!她那泪流满面的样子,真像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良家妇女。

再后来,这个被“骗”的良家妇女一次又一次向父亲举起纤细的双手,不仅含泪拖儿带女踏上了千里寻夫的路程,最终还成了真正的、地地道道的海岛随军家属。

七个孩子就是打劫了母亲这种破罐子破摔的心境,乘虚而入、欢天喜地地挤进了这个热热闹闹的世界。但是,父母爱情的重头戏并没有从这七个孩子身上闪亮登场,作者以“老七”的身份,还是以母亲不待见的角色穿插其间,起到一个穿针引线的作用。

当然,故事里还有一个假儿子,这个假儿子在书中一直没有大名,在电视剧里叫江昌义。就那么一闪,蹲在地上叫了一声爹,就不见了踪影。这一叫,让安杰“仇恨”了丈夫半辈子,直到多年以后,她陪着退休后的丈夫回了趟农村老家,才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放下了这个包袱。江德福为这个假儿子背了许多年的黑锅,他就像是在大海中打了一个漂亮的水漂,激起无数的涟漪。

其实,在《父母爱情》改编为电视剧的过程中,很多角色都做了温情化处理,如果把小说中江昌义的形象照搬到电视剧中,有可能改变这部电视剧的温情气氛。毕竟,江昌义是唯一一个几乎人人厌恶的“坏人”。

电视剧中的葛老师也是随军家属,喜欢看书喝咖啡,讲究吃喝玩乐,这一点正好与来自大城市的安杰有相似之处。在小说《飘落》中,对于葛老师有着不惜笔墨的精彩描述,葛老师自从踏上海岛的第一天起,注定成为全岛的话题。书中是这样展开的:我相信那一天全岛军民的晚饭都是就着这个漂亮的上海女人咽下的。这个岛子这么闭塞、这么小且刮了这么多天的台风,刮断了一切消息来源,人们的嘴巴里早已闲得生出了溃疡。一个漂亮的上海女人,来得多么是时候啊!

上天不会把所有的好都眷顾给一个人,不久,葛老师那个当参谋的丈夫许放因为一个意外而身亡。事情是这样发生的——一位战士在海里捡到一枚刻着洋文的水雷,当江司令带着许放参谋来到现场,那颗锈迹斑斑的水雷正在工兵排长手里,排长指着上面“一九四二”的字样嘲笑着围观的战士都是胆小鬼。江司令看着也没有说什么,然后背着手朝连部走去。可是江司令的屁股还没挨着工兵连的椅子,外面就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飞上天的有工兵排长,还有许放参谋以及围观的若干人。

这个故事确有其事,我从小就听说过。最近我又问过在要塞机关当过参谋的姐夫,他说这是两个事故捏在了一起:一起事故是在某教导队,一起是某岛驻军。当时的确有一个参谋被炸身亡。

丈夫死后,葛老师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从此就有了和江德福的内心纠葛,有了和安杰针尖对麦芒的矛盾,有了因安杰自杀而引起的孩子们之间的矛盾。作者最后略带遗憾地说: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在内心深处,我却一直没有忘掉她。直到现在,我也极想知道她的下落,但打听起来已经不那么容易了。

正如这篇文章起的名字《飘落》一样,死者如一片树叶飘落在海岛的一隅;而生者又如一片云飘落在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

作者随父母在长山岛辗转几个岛屿,熟悉部队大院的生活,也有着和渔村百姓千丝万缕的交际。她说,那些岛子除了小和闭塞,实在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和错误。

我的童年是在砣矶岛度过的,那个年代能随母亲去一趟码头就像过年。站在码头上,不知道船从哪里就冒了出来,然后会有无数人从舱里挤出来,再然后又会进去很多人,船解缆了,船上船下都是举着臂膀招手的人们,船拉着长笛,转了一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我就想,什么时候也能上一次船,该有多好。

作者对部队大院的生活如数家珍,当然也躲不开渔村的耳濡目染,海岛独特的民俗文化深深影响着我们这一代。结婚生子、建房造船、出海捕鱼等重要日子,都散发出浓郁的海岛气息,就连哭殡和骂架都无不透露出彪悍的民风。

渔民闯海之路命运叵测,遇到危险甚至丢掉生命的事也是时常发生,失去亲人的痛会让妇女们悲痛欲绝。她们把天塌下来的黑暗和压抑用哭殡的方式宣泄出来,也不单单是哭,主要是说,把死者的生平和自己对死者的思恋之情合辙押韵地诉说出来。这种诉说冗长烦琐,抑扬顿挫。

在砣矶岛,小时候我也时常见到,谁的家中遇上这样的事,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会一齐涌进死者的家中,安抚的、帮忙做祭祀用品的、送吃送喝的,仿佛你不来会被别人瞧不起似的,大家分工明确,悄无声息地来,做完事情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20世纪80年代“百万大裁军”以来,岛上的驻军潮水一般撤走了,曾经热血沸腾的营房悄无声息地固守着最后的阵地。

每一个渔村也会跟着震颤些日子。有的女孩偷偷爱上了部队上的官兵,铁了心哭着喊着要跟着去,复员的军人也有的留下做了上门女婿。村子里所有的营生也受了牵连,商店、粮店、饭店、海产品店,甚至理发店、收废品的都失去了一大块客源。嘹亮的军号声没有了,部队整齐划一的跑步声没有了,放电影的大操场迅速被野草占据,舞台上几根挂银幕的柱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每天看着墙头外偶尔路过的人们。

在阅读这本书期间,恰巧有朋友进岛游玩,我陪同去了一次大黑山岛,那里是《父母爱情》故事的发生地和拍摄地。我趁空闲的时间去了北庄,去部队闲置的营房、操场和大礼堂转了转。村中心至今保留着一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房屋,低矮的石头瓦房坐西朝东。以前是商店、粮店、煤店、邮局等全岛最热闹的商业街,斑驳的门窗、爬满野草的屋顶、原始的村落,吸引来一个剧组正在此拍戏。我看见,有道具上面写着《我站的地方是中国》,从人物的装扮上,不难看出是一部军旅题材的电视剧。

我常和几个同学交流,刘静和她的《父母爱情》是躲不过的话题。尤其是44集电视剧里面的人物和发生的事情,都能和同学扯上关系,仿佛餐桌上一道油炸花生米,真抗咀嚼。我也经常和几个喜欢文学的同学开玩笑,我们能不能续写《父母爱情》?当然应该叫《我们的爱情》了。因为不管是在小说中还是在电视剧中,对于江德福和安杰七个孩子的爱情故事说得太少了,小说几乎是一带而过,仅仅三四页的文字就介绍完了从老大到老七的爱情经历。我猜想,作者是不是刻意为之,在为下一篇《我们的爱情》埋下伏笔?

可惜的是,逝者已矣。刘静走了,《我们的爱情》只能静静地埋藏在记忆里,埋藏在海岛人的过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