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4日
付桂香
秋风起时,便是那肥美的火燎蟹子涌上市集的季节,也是我们村里家家户户埋头研蟹酱的光景。
村子里每条街上都有一个古朴的大石臼,平日里它们静默无言,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但一到蟹酱制作的时节,这些石臼便成了村中最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轮流使用,有时还排起了长队。
我家属第五生产队,坐落在村北边第二条街上。每到轮到我们家研酱时,母亲总是先细心地将石臼里里外外刷洗得干干净净,仿佛是在为一场神圣的仪式做准备。随后,她将那些在家中精心挑选的螃蟹一一揭开蟹盖,小心翼翼地抠去里面的蟹食,再将它们一一放入石臼中。这时,父亲便会接过研杵,开始有力地研磨。那研杵在石臼中一圈圈地转动,发出沉稳而有节奏的声音,仿佛是秋天的低语。
研磨得久了,父亲的手臂会有些酸痛,这时他会停下来,在手掌心吐口唾沫,搓搓手,又继续研磨。我和村里的其他孩子们也会围在石臼旁,争先恐后地想要替换父亲,接过那沉甸甸的研杵。我们的小手虽然力气不大,但也学着大人的样子,一圈圈地转动着研杵,感受着那份来自大地的厚重与质朴。
研酱真是个力气活,火燎蟹子的皮很硬,蟹盖更硬。刚开始研时,父亲会把蟹盖先捣碎,这样能稍微省点力。等到蟹子皮研碎,蟹肉蟹黄也越研越细腻,这时候就更费劲了,酱很厚很细,研杵拖不动,大人尚且费劲,小孩子更是一下子也拖不了,父亲母亲便轮番上阵。这是研酱的关键时刻,如果这个时候偷懒,蟹酱就不好吃,口感不好,用母亲的话说,就是“皮皮茬茬”的。父亲说:“坚持就是胜利。”母亲附和着说:“坚持就是胜利!”父亲就会喊着号子,边喊边研,母亲则拿着勺子不停地刮着石臼边,把那些石臼边上的酱推下去,力求蟹酱粗细均匀。
说起喊号子,不得不说我们队的修德大哥,他喊的号子声音洪亮,节奏均匀。不管谁家研酱,只要大哥有空,就会驻足观看一会儿,然后接过研酱人手中的研杵,双手握柄,双腿弓步拉开,随着研杵的转动,大哥的号子也就开始了,“嗨呀地号啊,嗨呀地号!嗨咿(一声)吆——”周围围观的乡亲会跟着附和“嗨咿(四声)吆——”,有时碰巧村西头也有研酱的,听到大哥的号子也会跟着来一声“嗨咿(四声)吆——”村东村西,一领一和,仿佛雄壮的交响乐回荡在小村的上空。一曲号子唱罢,蟹酱也研得差不多了。
待蟹肉被研磨得细腻如泥,石臼内的蟹酱变得越来越细腻,颜色也越来越红,母亲便会按照“一斤螃蟹四两盐”的比例加入食盐,用勺子搅拌均匀,这时的蟹酱因为食盐的加入,会越研越稀,越研越轻松。随着研杵在石臼中有节奏地磨动,那蟹酱的香气逐渐弥漫开来,像是一种无形的召唤,引得周围的邻居们纷纷探头过来询问。母亲总是热情地邀请他们品尝,那份淳朴与热情仿佛能驱散秋天的寒意,让邻里之间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那蟹酱呈现出诱人的色泽和浓郁的香味。整个过程虽然辛苦,但全家人和周围的孩子们都沉浸在这份简单的快乐中,笑声和交谈声交织在一起,让这个秋日午后变得格外温馨。
当最后一勺蟹酱被装进坛子时,我们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坛子用层层塑料纸封住,扎好口,放到阴凉地方等待发酵。看着这一坛坛亲手制作的蟹酱,我们的心中都充满了满足和自豪。这些蟹酱不仅是我们一家人一年中的美味佳肴,更是我们辛勤劳动、家庭温情以及邻里之间友谊的见证。
随着时间的推移,蟹酱在坛子中慢慢发酵,味道愈发醇厚。到了冬天,当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时,我们便会取出这些蟹酱,熬菜时放一勺,奇鲜无比;大葱蘸蟹酱、蒜泥拌蟹酱是最好的下饭菜;一勺蟹酱打上一个鸡蛋,放上少许葱花,蒸一蒸,配上刚出锅的玉米面饼子,就是最难得的美味佳肴。那一刻,浓郁的蟹酱香气与家的温暖交织在一起,成为我们心中最珍贵的记忆。
如今,虽然我们已经离开了那片熟悉的土地,住进了城市的高楼大厦,但每当秋天来临、火燎蟹子大量上市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个忙碌而温馨的秋日午后,想起我们一家人以及邻里们围在石臼旁研蟹酱的情景。那些美好的记忆如同那坛坛蟹酱一样,永远珍藏在我的心底,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