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马路柴禾市

2024年10月15日

潘云强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三马路与解放路十字路口往南,是个卖瓜果蔬菜及一些吃食的早市,市民通常称三马路小市。再往南些,在民生胡同至四马路路口,则有一个柴禾市。春夏秋是淡季,柴禾市基本没人。冬季,柴禾市便热闹起来,但卖的柴禾通常固定几类。

棒柴是主打,这些木头虽粗细不一,但锯得同样长短,用绳子捆成长方形的垛状,卖家用扁担挑来。烟台百姓喜欢松木棒,粗细均匀,相比其他木柴,油性大,易燃抗烧,松木棒的价格比刺槐等杂木及修剪下来的果树枝杈要贵一些。烟台人做饭还喜欢烧柞木(桲椤),因为此种木柴干燥、不压秤,同样具有易燃抗烧的特性,是市场上的抢手货。

第二类松塔,它又称松球、松果,烟台人口语叫“松壳篓”(音)。干透了的松塔分量轻,好多个才够斤。松塔一般是用柳条编织成的筐篓和麻袋装着。松塔燃烧窜出来的火舌及外部边缘呈蓝色,以前烟台人喜欢在街上烧炉子,炉膛里续上松塔,再放上白铁打的壶燎(烧)水喝。

第三类是松毛。烟台周边山上,有许多高大的乔木及低矮的灌木,尤以松树为多。其中能叫上名字的有黑松、落叶松、樟子松、华山松等,每一棵松树底下都会落满松毛,因此集市上卖松毛的不少。上中学时,我经常与同学轧伴上山搂松毛,只要人勤快,只需用筢搂十几棵松树,便可装满一麻袋。让童年的我奇怪的是,松毛本是松散的,但不知被卖柴禾的人施用了什么奇方妙法,不用任何东西装,仅凭一根白生生的细麻绳,就能把松毛捆得像部队战士打的背包一般方正结实,八个角皆呈九十度直角,且不撒不掉。想不到,在小小的松毛垛经纬里,也融入了人类了不起的智慧。此外还有卖草的,特别是常在坟地老茔生长的一种很长的苫草,很受人们青睐。

父亲上班,白天没有时间逛集市,常常晚饭后带我到柴禾市溜一圈。父亲知道,此时柴禾最便宜,是拣漏的最佳时机。有一部老电影《三进山城》,有一个情节是八路军化装成卖柴禾的农民,进城侦察日伪军兵力部署的,我印象深刻。而三马路这些卖柴禾的人,都是城郊一带的农民,其中以远陵夼、福临夼、梁家、庙后等村的村民为多,也有午台、南塂甚至更远村子的。这些卖柴禾的人大部分用扁担挑,为图近便,他们翻越包括塔山在内的一些山过来,天色晚了他们焦急回家,会减价处理。达成成交意向后,按照柴禾市流传下来的不成文老规矩,卖柴人需挑着担子,把柴禾送到买主家去。

小小集市像舞台,可阅尽世间冷暖、人生百态。一个星期天的傍晚,家里烧柴不够了,父亲带我来到柴禾集上。他看上了一担柴禾。卖柴禾的人顶多四十来岁,长得浓眉大眼,精干强壮。父亲与他仅仅交谈了几句话,那人便百米冲刺似地跑开了。冷不防来了这么一下,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正疑惑间,只见那人跑到远处一个角落,弯下腰呕吐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折返回来,刚才还红扑扑的脸庞变得蜡黄,豆粒大的汗珠也从额头冒了出来。他说,自己刚从生产队下工,想利用晚上这段时间把家里的柴禾卖了,赶时间走得急,再加上又喝了几口凉水,故而不舒服。父亲让他去医院看看,他连连摆手,说“不挡害”(方言音,不要紧之意)。生活不易,父亲也不跟他砍价了,把这担柴禾全部包圆。

柴禾市有一位老卖家是个白胡子老者,他是初家公社某村的,用独轮车推柴禾,无法走山路,只能走东口子,即当时通往市区的唯一一条马路二马路。老者之所以引起我的关注,不光因为他是柴禾市的常客,还因为他总带着自己五六岁大的孙子。老者拿孙子很金贵,大概怕冬天冷,把孙子打扮得像个“宝柱子”(方言,穿得多而暖之意):脚上穿大棉靴,头上捂顶又宽又大的狗皮帽子,身上的衣服横一件竖一件。

爷孙俩每次到柴禾市,都会上演一出隔代亲的轻喜剧。爷爷用卖柴禾赚来的钱领孙子吃肉火烧或小馄饨后,孙子仍贪心不足,又会盯上诸如糖球、油炸糕等目标。不像其他孩子跟家长要东西爱大哭大闹或拦在大人面前不让走,小家伙采用的是带有亲情意味的拖字诀:不管爷爷怎么叫他,只要不答应给他买,小家伙就是不走。爷爷等不及,会装着不管不顾的样子,推着独轮车头也不回离开。但小家伙能识破爷爷的手段,丝毫不怕,仍像钉子般地钉在原地。有时,他两只小脚还会使劲往地上跺,以表达自己内心的失望情绪。最终的结局,往往是爷爷妥协。爷孙俩其乐融融往家走的温馨一幕,像一幅木版画,刻在我记忆深处。